悉……不是人,而是情景。
五彩的戈壁,遠遠的黃羊,腳下受傷的生靈,對面端槍的同類。
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喂,你……是你吧?”那人端著槍笑,“上次一個人打我們倆,還能把我哥打成那樣,真厲害……別動,動一下就讓你變馬蜂窩。”
“是我。”他沒告訴他,其實那傢伙和他兄弟也很厲害,如果不是小藏阿姨,他一個也擒不住。
“那你知道不?我哥被判了死刑……”
“你們罪有應得。”
他現在還記得,當初掀開那輛小卡車時看到的情景。那之後很久,他每當看到被夕陽染紅的戈壁時,都會覺得那金紅色籠罩的天空下,有許許多多被開膛破肚的東西在跑。
“我哥才不是罪有應得!”那人怒吼,槍也顫抖了幾下,“殺幾隻羊幾隻野驢!我們又沒殺人!”
“這是法律規定。”
“呸!啥破法律!不就是要錢!”
“你們家人好像給錢了,但是結果不是也沒變嗎?”
不是的。
那人從來沒有注意過,所以不明白,完全不是那樣的。
他沒有注意過這片看似荒涼的大地。
他沒有注意過是誰在給這片大地生機。
他沒有注意過它們躍過山澗的鮮活。
他沒有注意過它們為這裡生生死死繁衍的努力。
他喜歡看小藏阿姨和頭羊打架。不管她活了多久,長了多大,和羊群的頭羊打架都是她最愛的功課。
他喜歡坐在車頂上,看著小藏阿姨活力萬分地竄躍。
他喜歡和小藏阿姨一起坐在車裡,看著朝陽升起,看著夕陽下去,黃羊群或野驢群遠遠地出現在視野裡,悠然奔跑,又悠然消失。
那人必定不知道,失去它們的這片土地有多寂寥;他必定不知道,他們站在荒野上,幾天幾夜也見不到一點活物的悲哀。
他殺的不是幾條黃羊或幾隻野驢,他殺死的是這片土地還存活的證據,殺死的是這仍在掙扎求存的戈壁,他正在把這片五彩繽紛的美麗戈壁一點一點淩遲!
“扯……胡扯吧你!”那人叫囂,“總之老子今天就是來報仇的!我非殺了你─”
剛才還朝霞滿天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好像電視螢幕被人唰地調暗了一樣。
地面隆起無數小小的鼓包,又劈劈啪啪地碎裂,惡臭的氣息和一個個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動物的腐爛頭顱,從地底下鑽出來,好像從那些地方開出了奇怪的花。
溫樂灃艱難地從床上滾下來,一點一點向門邊爬去。
全身的肌肉很疼,每爬一步都要鼓足勇氣,即使這樣,也有可能某個肌肉忽然罷工而趴下。
到門口這短短的兩三米,他覺得自己簡直爬了一輩子。
然而剛剛爬到門口,他卻忽然想起了一個重要的問題─這個該死的小屋根本就沒有門鎖!昨天進來的時候,他親眼看到司機把一根木柴從釦眼裡拔出去!
這麼說……今天他應該是從外面扣住了才對……
真是該死的……要是有符咒在這裡就好了……至少讓他可以放心地脫體而去吧……雖然這種荒野上不像會有人或死人的樣子,可萬一他不在,有人〈鬼〉趁機把這副身體弄走,那他不就得和“溫樂源”一樣了?
他咚一下趴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在接觸到那兩個人的時候,並不覺得他們懷有惡意,所以即使對生人有著本能的防備,對他們卻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實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感覺到對方哪怕一丁點的惡意……為什麼……
驀然間,他身體上的壓力猛地變重,強行壓向他的身體,他剛剛好不容易直起的身體咚一聲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來。
那是……殺氣!明明直到一秒鐘以前還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現在卻會忽然出現如此強大的殺意?
壓力好像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毫不留情地向下重壓,溫樂灃覺得自己的骨頭彷彿都快要被這壓力壓壞了,全身的骨頭都在發出悲鳴。
他痛苦萬分,連想要翻個身或是向一邊爬動都辦不到,漸漸地,他覺得自己的口鼻和耳朵都在溢位溫熱的液體,但他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因為他意識正在逐漸遠去,而他的身體─不只是外部,連他的頭顱內部都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
沒有辦法,現在他只有使用自己僅剩的力量,猛力將魂魄從天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