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收錢辦事,代打論文報告是強項,很少讓教授抓到把柄。
也因此,在老師之間的評價極差,因為他們明明知道是我,卻抓不到證據踢我出校門。
我死黨易嵐?易嵐,他是另一種強,他擅長裝乖寶寶,教授們個個被他哄得暈頭轉向,對他疼愛有加。
「對,易嵐去了廁所,很快就會回來了。他怕漏聽了重要的部分,叫我代聽一下子。」
易嵐啊易嵐,有種你就來!等下我看見你一定要扭斷你的頸子,我發誓!
「……進來吧。」
死老頭一臉大便地拉開門,我也一臉大便地跟進去。
我犧牲大好假日替那個死溷蛋搞難爆的論文,看一個幻想自己有多重人格的精神病作「真情告白」,還要受這死老頭什麼鳥氣啊!啊啊真想就這樣回家睡大覺算了!
想歸想,我不能否認心底有點期待看見多重人格病患,畢竟你知道,桉例真的太少了──前提是,他是真的,不是裝有精神病以脫罪,也不是蹲監獄太久而妄想出來的。
這種房間的結構我在書上看過,像隔離室,透過玻璃監察對方的一舉一動。
醫生們個個如臨大敵,站成一整排,雙手插在口袋,像要突顯自己的專業形象。
我想,哈,現在連盲人都看得見他們穿著白袍了。而我則是汙頭穢臉地趕過來,還格格不入地穿著T恤牛仔褲,簡直像誤闖進醫院來借廁所的死市井平民。
他們幾乎掩蓋了整片玻璃牆,交頭接耳,像故意不讓我加入般。
我探頭,好不容易才找到最右邊的一小片玻璃,看進去,裡頭是白得快反光的另一間房。
只有一張椅子,有個男人坐在椅子上。
男人看起來滿年輕的。
我偷聽他們的對話才知道,原來他已經二十六了。
男人有張令人舒服的臉,此刻像來應徵模特兒般,不施脂粉地坐著,被他們評頭論足。
……那沉寂而乖巧的姿態,看起來像心理變態多於瘋漢,這樣的人不可能是多重人格患者吧。
我現在很期待看他怎麼用三流演技裝作自己有幾個人格,扮演截然不同的人跳舞或歌唱,那一定很好笑。這個沉默的男人會怎樣扮演?突然站起來大哭大笑還是跟空氣作對手戲?
醫生們開始介紹自己,逐個按下麥克風,向他說話。「……我是港大心理系教授陳永泰,這次是來幫助你的,請你明白這點然後跟我們合作。」
大家的介紹都很簡短,空氣中有股難以形容的壓力,他們像隔著鐵欄觀察老虎般,想看牠威勐地張開血盆大口,卻又怕會傷害到自己──雖然明知道老虎不可能破開鐵欄,這個男人也不可能打破玻璃衝出來,而且……看啊,他那雙白白的手可以幹些什麼啊?
我覺得他們的緊張跟期待真好笑,明明當了這麼多年心理醫生,竟然比我還要不自在,搞什麼啊?
介紹過一輪,但似乎沒人要給我說話。
我站在陳教授旁邊,儘管他只給我兒童半價位。
我硬是把腦袋擠進去,壓下按鈕,「嗨!你可以叫我阿透,我來這兒是為了寫多重人格的論文。如果你是真的,請你盡情表現給我看!試試變調裝第二個人的聲音吧!」
我就這樣按著鍵,聲音傳出去了,來不及了。
那個始終保持沉默,像扯線木偶的男人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頭,看著我。
剎那,我們的視線隔著一塊玻璃相遇,撞在一起。
我會用「撞」這個形容詞是因為,他的眼睛像兩潭深湖,空洞、深沉,看似平靜如鏡,失足跌下去才知道那是多麼、多麼地深,深到讓人沒有呼吸的餘地,叫人窒息。
我忽然有點後悔自己對他的挑釁。
我還未回過神來,教授已抓著我的手臂,拉我離開麥克風。他低吼:「你在幹什麼!」
我呆呆看著他,雖然理解他的憤怒,卻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激動。
「你是第一天念心理學嗎?你去挑釁一個有暴力傾向跟精神分裂的病人?」
「什……」
「他是個啞巴。」
「砰!」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臂護住頭部。
雖然不知巨響與震動何來,但我微微蹲下,遠離那片玻璃。我知道其他人也如此做。
我從手臂間隙看出去,看見那個男人,那個啞巴……
現在我知道發生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