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車水馬龍。
夢姑娘今日所出題目竟是“相思”,“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那之前酒杯都握不穩的公子哥兒瞬間來了精神,笑道:“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這前半句出自辛棄疾《摸魚兒》,後半句卻出自白居易的《花非花》,被他搬來湊上,雖丟了辛棄疾的誠懇和白居易的隱晦,卻也算得上口。
綠衣小鬟從簾後疾步出來,冷著臉做了個請的動作,那徐公子便趾高氣昂地進了門。
朱五合上手中的摺扇,暗忖若是此時太過出挑,入門後必備受關注,反而不好行動,便依葫蘆畫瓢道:“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長。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卻是前半句出自張仲素的《吟詠唱和》,後半句出自白居易的名篇《長恨歌》。雖稍嫌輕佻,卻也說得過去。
沈浪暗自猶疑,詩倒不難,難的是他素喜豪邁之辭,對於柔情婉約之言實是知之甚少。又不能太過惹眼,無奈道:“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竟是一首《遊園不值》。
範汾陽不禁暗忖朱七七眼光也不過如此,相思之句甚多,緣何這沈浪卻尋不出一首?正驚訝,卻聽得紫色紗簾後,夢姑娘朱唇輕啟道:“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公子端的是個雅人,請進。”
沈浪暗暗鬆口氣,踩著朱五的步子跟進去。
門內自然是春色無邊。
屋高兩丈有餘,紫色或粉色的沙曼自頂部緩緩垂下,微風帶動,恰如緩緩流動的一池春水。
屋內二十多把座椅,卻鮮有湊在一起的,只獨桌獨椅地零散放著,桌上擺著精緻的茶點和上好的狼毫徽硯。
夢姑娘的簾子,卻依然垂著。
有丫鬟捧了把蕉葉琴進去,便有絲竹之聲響起。
沈浪和朱五遙遙對望一眼,溜出人群。
後院很大。
畢竟這姑娘雖只有一個,卻需要數十人伺候著。
躲過下人的視線,沈浪聽得一間屋裡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有動作,卻並不舒展,像是手腳被束的人在悄悄掙扎。
沈浪真氣灌滿雙掌,縱身輕掠過去,像一隻輕靈的貓,在暗黑的夜裡沒有一絲聲音。
門大敞,卻不見人。
緩步上前,似有一絲熟悉的味道。是什麼,卻一時想不起來。
入得門,黑暗中有條人影掠來。迅疾,不帶一絲殺氣。
沈浪笑道:“王憐花,果然是你。”
王憐花咯咯笑,單腳輕輕一踢,便把門帶上了。
疏朗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灑進來,只能看到彼此的輪廓,和眼睛。
王憐花欺身上前,輕拉了沈浪胸前的衣襟,笑道:“若不是我,沈大俠以為你進得了海棠閣的門麼?遊園不值,虧你想的出來,卻不知那紅杏是誰?”
沈浪道:“我還說這海棠閣的姑娘果然不凡,卻怎麼竟沒想到,如此女子,背後自然該是憐花公子。”
王憐花一雙眼直勾勾盯著他,半晌才嘖嘖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宿不寐兮,絲髮披肩,婉轉郎膝兮,我見猶憐。”
他念著詩,聲音越來越小,人也越來越近。到最後兩句,幾乎只剩一聲嘆息,卻似炸在沈浪耳邊。
沈浪當然想起沙漠中那個吻。那個幾乎夜夜入夢的吻。
稍一猶豫,竟被王憐花攬了腰,牢牢箍在懷裡。耳邊一陣熱氣吹過,耳垂被捲進一片溫熱,似曾相識的酥酥癢癢瞬間從頭皮蔓延到腳趾。
也許數天之前,他只道自己對他心存憐惜。於是不論他做什麼,他從來不曾怪他。
甚至他放火差點燒了一眾人,他卻說:“王憐花好手段,這麼短的時間生的起這麼大的火。”
甚至他在幽靈窟中對他下黑手,他也只是罵一句“你這黑心的呆子”,卻還是拉了他靠在壁上,防著白飛飛的暗箭。
但這是數天前。
直到,他攬著他的脖子吻,他甘之如飴,這才驚覺哪有那麼簡單?
他雖不願細想,但這又何須想?
王憐花已移至沈浪面前,輕輕一笑,便吻上那乾澀的唇。
纖長的手指輕撫沈浪的後背,配以有節奏的輕輕敲擊,僵直的脊背終於慢慢放鬆,直到,垂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反抱住王憐花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