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回答他,房裡只有黯淡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晃,無聲無息。
第二日天才矇矇亮,他就醒了。春日的天氣多變,昨兒還有陽光,今兒只剩下鐵灰色的天空與陰雲,細密的雨水一會兒大一會兒小,雨霧瀰漫,看起來有些荒涼。
他仰頭看了看我,我自然還是那個樣子,他剛剛醒來時那一點點惺忪不見了,眼底露出一絲迷惘與酸楚,他長久地凝視著我,然後低頭蹭了蹭我的鬢角,在我唇上印下一個吻,聲音像個孩子似的委屈。
“醒一醒吧……”
我的心揪痛。
自然也不想再躺著了,可我試圖鑽回身體裡,卻動彈不了,我甚至看不出我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在什麼地方,除了東方,好像什麼都是混沌的,只有一個輪廓一點印象。
昨晚,我浮在不知何處看了自己一夜,也守了東方一夜。他睡得並不安穩,眉頭一直皺著,彷彿只要有些微的響動,他立刻就會醒過來。
東方起來後,和藥先生配合著為我翻了翻身體,然後用溫水泡過的布巾擦拭身體,換下衣褲,昏睡在床,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排洩,我看到自己的褲子上有一塊深色的痕跡,不由覺得羞恥與尷尬,但東方眉毛都沒有抬一下,他為我鋪上了新的床單被褥,然後小心地託著我的頭,讓我能舒服地枕在軟枕上。
然後藥先生又煎起藥來,薄薄地熱氣散開,東方搬過一張椅子坐在我床邊,膝蓋上放著針線,他再給我繡荷包和護身符,他手法極快,不一會兒就做好一個,他就會給我壓在枕頭下,枕下已經鋪滿了。東方從來不是奉信鬼神的人,可是他如今這樣虔誠,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無望,才會讓他改變。
然後我忽然發現,我脖子上掛了一箇舊的,是當初我送給他的,成親那天,我在裡面裝了我們兩個纏繞在一起的頭髮。
很快天又黑了。
東方像昨晚一樣,蜷縮在我身邊,抱著我的手臂。
“昨天又夢見你了……”他說。
“我夢見你揹著我往前走,路很長,很亮,一直走一直走,都看不到盡頭。那樣真好。楊蓮亭……”他的聲音很疲憊,眼神恍恍惚惚的,好像已經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那時我是故意那麼罵你的,我氣你騙了我,更氣你同別的女人談天說笑……我說你貪圖富貴,其實我比誰都清楚,你什麼都沒有向我要過,甚至到了我身邊以後,素雲剋扣你,你連月錢都沒有領過,你做什麼都是為了我,我知道……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待過我,你說你對不住我,你何必這麼說,再也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再也沒有了,再也找不到了……”
聲音一點點低下去。
“又一天了,楊蓮亭,不要睡了,好不好……”
他的肩膀在顫抖,我很想抱住他。
我漸漸發現,東方變得越來越緘默,但在無人的深夜,他卻會喃喃地對我說話。或許是知道我聽不見,他說的都是平時絕不會說出口的那些話,讓我聽得心中酸澀。
不知多久後,東方縮在我懷裡睡去。
我竭力伸手想要觸碰他,然後我發現自己能動了,與其說是動,不如說是什麼東西斷了,我整個人被風吹得飄了飄,然後我就發現躺在床上的身體不安地躁動起來,蒼白如紙的臉上第一次用上了異樣的紅色。
東方几乎剛剛陷入睡夢,一下就醒了,他見我緊閉著眼睛,整個身體怪異地顫動著,有一瞬間以為我醒了,但很快他被我滾燙的體溫嚇壞了。
“藥先生!”他大喊,不自覺用上了十成十的內力,連門板也被震得砰砰響。藥先生披著扣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衝進來,因為走得太急,他幾乎是跌撞進來,一看我的情況,他便大叫:“不好!”
解開裹著傷口的布帶,傷口上用一種透明的粗線縫著,四周都紅了,腫得老高,看起來像是一隻大蜈蚣趴在肚子上,藥先生翻箱倒櫃,將各式藥粉、藥水大把大把地灑在傷口上,然後又取出銀針,狠狠紮在我身上各處大穴。
銀針扎入的那一瞬間,那種猝不及防的劇痛讓我的身體猛地彈跳痙攣了一下,東方連忙撲上去雙手摁住我,藥先生面色凝重,迅速地下針,然後身體又慢慢不動了,四肢軟軟地攤開來,東方不再按著我,他握住了我的手,然後臉色一白。
“脈搏……沒了……”
聽見這句話時,我像是紙片一般悠悠盪盪,低頭看了看,忽然能看見自己的四肢雙腳了,然後我就見到藥先生沉默地停下了扎針的手。
東方背對著遊魂狀的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