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淵。
他想要往裡面跳,想要入到另一個空間,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
滿是汙泥的皮鞋踩在通往地下室的階梯上,鐵門發出地獄一般令人悚然驚心的迴響。
他一步一步往下面走去,襯衫裡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鋪滿灰塵的階梯,緩緩地蔓延。
他筋疲力盡,眼眶發燙,再也支撐不住沈重的身體,像個沒有知覺的死人一樣一點點倒下來,連掙扎都沒有力氣,任憑自己像一塊破布一樣橫躺在骯髒不堪的階梯上。
一切,都該結束了罷,所有的一切,希望,理想,跟著身體一起坍塌陷落。
還有你。
龍崎。
在生命就要耗盡的最後一刻,能想到的還是,龍崎。
他躺在破敗的樓梯上,襯衫上遍佈血漬和灰塵。
沒能讓你看到,我嘔心瀝血想要建造的新世界。
沒能帶你一起去擁有。
已經太晚了。
想要對你好,帶給你一切,已經太晚了。
想要碰觸你,再次擁抱你,卻無能為力。
想要再告訴你,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你是我全部理性之外的甜美的渴望,也已經來不及。
只是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乾淨一點而已……到底…做錯了什麼?
太累了,彷彿跑了一個世紀沒有停歇。
他想要閉上眼睛,他想睡一睡,做完還沒完成的美夢。
從破敗的天窗裡漏下來的昏黃的光線灑下來,無數細小的灰塵在其間飛舞。
光暈裡恍恍惚惚有一個白點在向他靠近。
可是他的視線如此模糊,他無法抬起頭,連動一下眼皮的力氣都失去了。
白點一點點放大,漸漸清晰,而那個輪廓卻依然如夢似幻。
一塵不染的乾淨的白棉T恤,藍色的,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殘陽遊離著灑落在他的肩頭,冰冷而柔美。
他在朦朧的光暈裡慢慢向他靠近。
輕盈的身影,在他面前蹲下來,麼指移到唇邊,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對上他疲憊地微閉的眸子。
月的眼睛睜了一睜,隨即又恢復了原狀,脆弱地、緩慢地眨了一下。
那個白衣人的周身似乎會發光,在稀薄的光線裡隨著動作而搖晃。
他感覺到一雙手輕輕扶住他的肩膀,他的腦袋被他涼涼的掌心抬起,溫柔地枕入一個懷抱。
他閉上眼睛,鼻尖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甜美香味。
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味道。
比奶油更甜美,比花瓣更清新。
他的黑髮依然濃密而凌亂,摸上去卻蓬鬆柔軟得讓人沈醉。
他的體溫低於常人,胸口單薄而有些孱弱,枕在那裡可以聽見平緩的心跳聲,第一次讓人安心,想要一睡不醒。
他感覺到他的手指梳理著他的頭髮,輕柔地搭上他還在淌血的脊背,隔著襯衫,卻能感覺到花瓣一般溫柔的紋理。
“月君。”
他聽到那個聲音隔著一層空氣傳入他的耳膜,像一層透明的薄紗一般冷靜飄渺,如墜夢裡。
身體碰觸的溫度告訴他,不是幻覺,不是夢境,是真實的他,可以碰觸的,活生生的他。
心臟猛然抽噎,身體深處爆發而出的強烈慾望衝上喉嚨,他伸展雙臂想要緊緊擁住白色的身影,四肢百骸,卻完全使不出一點力氣。
他閉上眼睛,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狠狠地嗅聞著他身上的芳香,滾燙的淚水無聲無息滴落,直到把那層薄薄的衣服全部打溼。
“月君。”
他的人和他的靈魂,吊在一根細線上的看起來堅不可摧的支撐他全部的意念的支柱,隨著這一聲輕輕的呼喚,剎那間分崩離析。
腦海中的過往畫面像老電影的片段,忽明忽暗。
抱著膝蓋蹲坐在椅子上的蜷縮的身影,子夜一般深沈不見底的瞳孔。
嵐山腳下,那人穿著緋色的浴衣,手指放在唇邊,站在泉水盡頭,等著他走過來。
淡粉色的細密的花瓣從頭頂上的樹冠上飄落,他烏黑的微長的頭髮被一陣風揚起。
他還能回想起那些細碎的親暱,動情的擁吻,肌膚的纏綿,臉上的微笑虛偽而真實。轉眼就是真相大白時歇斯底里互相折磨,和對方瞭然於心後的決絕。
欺騙他,報復他,折辱他;
疼惜他,拯救他,追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