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騰也清楚,這齊太醫和自家交情不一般,只因早年自家老祖父偶然救過他家中長輩,他也就素來不曾自恃杏林世家、也不曾瞧不起他這樣驟然暴發的武勳之家,尤其老祖父去後、先帝病中時,宮中太醫盡皆忙碌,就是那一兩個有空閒的也多顧著其他勳貴人家,他這樣一個父母伯父盡皆早亡、只餘個老祖母和他兩個未及冠的兄弟相扶持的人家,也虧得是齊太醫顧念舊情,方能在祖母臥病一年餘仍時時有太醫看診。只是老祖母年老沉痾,齊太醫再是有心,也只能如此了……
王子騰年歲不大,心裡卻很是明白,起身雙手接過藥方叮囑丫鬟:“讓大奶奶親自去看著熬藥。”又對齊太醫恭敬一揖,連稱勞煩世伯,又請他且在偏院歇息用飯,齊太醫也知道他雖明知道王老夫人不好,也總還存著一絲希望,想那會子若有自己在跟前,也還有施救一二的機會,心裡又是一陣嘆息,卻也沒有多言,自往偏院去了。
王子騰進屋看了老祖母,見她依然酣睡,旁邊弟弟垂眸坐著,也看不出神色,弟妹正輕輕為老祖母掖著被角,又伸手輕拂去她鬢角幾縷凌亂的白髮,心下更是悽然,嘴巴幾張幾合,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子勝之妻張氏素是個乖覺的,自知夫婿雖是長子嫡孫,卻不比大伯子是老夫人親兒所出,且又年長,雖說作為未出生已喪父、一出生即喪母的孤兒,能長大如今多虧了老夫人照應,平日裡老夫人看著也似是一碗水端平,到底此刻不同一般,終該是有些不同。她剛輕輕為老夫人攏好髮絲,眼角就瞥見王子騰,忙往後幾步,退到王子勝身後站定,取下袖中帕子又拭了拭淚,方輕聲安慰:
“相公和大伯也莫太擔心,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前幾年都是捱過這春天喘疾就好了,雖說這次略重些,但齊太醫妙手,這眼看都三月中了,想來再過半月二旬的,也當無恙。相公和大伯還要保重自己才好,免得老太太好了,倒看你們瘦了,還不知道該如何心疼呢!”
說著捧過小丫鬟送上來的粥羹點心,因嫂子不在,張氏做弟媳的也不好親身服侍大伯,就只放在王子騰身邊的小案上,又親自捧了一盞燕窩粥遞到王子勝嘴邊,口中繼續勸道:“相公和大伯也都一日水米未進了,且還是吃點兒,回頭老太太起來,見了也歡喜呢!”
王子勝紋絲未動,垂眸不語,王子騰亦只是苦笑,他何止一日水米未進?自老祖母沉痾以來,就難有胃口,昨兒半夜老祖母忽然不好,他更是連守夜慣常會喝點的夜宵粥羹都沒能吃得下,此時腹中確實飢腸轆轆,偏一聞到那味兒就噁心,再聽到張氏狀似輕描淡寫的一番話,越發心煩!
老祖母往年確實只是春天犯喘疾,可自打前年冬末至今,哪一日好過?不過是小不好或大不好罷了,眼見著臥病一年多至今,別說齊太醫已然有言在先,就是王子騰只憑原先看的幾本醫書和這些日子的侍疾經驗,也看得出其油盡燈枯之象,哪有餘力自欺欺人?只他一個做大伯哥的,弟妹這些日子侍疾極為用心,往日素來也是個孝順知禮的,此時話說得輕鬆,不過也是一番好意,他再是聽得心下煩躁,也不好說什麼,只得暗暗握緊拳頭穩住心神呼吸,好一會才開口:“今兒是晚了,但老太太素來慈愛,大妹妹遠在金陵,想是趕不及了,可二妹妹那兒……還請弟妹吩咐幾個人到榮國府看看,若是可以,還是讓二妹妹再來看看老太太,也省得日後遺憾……”
說著聲音又是沒忍住漏出一聲哽咽,張氏沒敢抬頭,只低聲應了,因見老夫人尚沉睡著,便悄悄退下去,替了大嫂子的熬藥之職,請她派人往榮國府傳話,也不提自己嫁進來幾年都沒怎麼沾上管家理事對外應酬諸事的邊兒,只說“嫂子和國公夫人姑侄情深,有些話也好說些”罷了,王子騰之妻史氏也知道老祖母臥床一年有餘,因大姑奶奶嫁得遠,僅剩的這位二姑奶奶是往孃家回得勤些,珠哥兒偏又還年幼,又張氏雖和賈家也算有親,偏國公夫人史太君是素來看不上弟妹張氏那樣書香文弱的女子,有些話確實不好說,也就笑著應了,自起身到外頭安排不提。
張氏看著熬好了藥,親自執著藥吊子,細細往細瓷盞子裡倒了藥湯,用紫檀木的托盤託了,慢慢往正屋走去。正好走到小廳外頭,就見著史氏歸來,妯娌兩個點頭致禮,張氏就將托盤讓了出去,史氏接過托盤卻也沒搶在張氏前頭,只和她並肩進了屋子,但進屋時張氏仍有意落後了她半個肩膀。
轉過屏風,果然王子騰兄弟兩個也還在,王子勝依然在窗下垂眸坐著,倒是王子騰坐在床邊腳踏上,握著王老夫人的一隻手,聽得她們進來還回頭看了一眼,又匆匆撇過頭去,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