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善的話,也是恭恭敬敬束手聽了,方才垂頭婉拒:“弟弟還要看些時新策論名篇,就不去張親家老爺處打擾了,煩請哥哥代為問候。”他倒是不會呆到直說他現在去張家還老大不自在,賈赦又看他書桌上頭果然擺著幾本書冊,也未多言,不過略叮囑他幾句用功也需留意身體,就獨個兒乘了轎出門。
今日已是八月十三,眼看再兩日就是月節。時下京城這邊的習俗,素來不只正月裡元宵燈節時有燈,就是月節時也有燈會,雖不像元宵燈節時那般,足足從正月初八開始燈節、直到十八白日才收燈的鬧騰,卻也是以正日子為中心,前後各兩天,足足五天的熱鬧!瑚哥兒去年就鬧著要看燈,只是當時先帝病重,賈代善素來謹慎,不令家下人等出門,方才罷了。賈赦原本已對兒子許下今年,卻不想元宵時因在先帝熱孝中故,根本不曾辦來;此次月節,又因為家中老爺子病重,也不好玩鬧得……
賈赦言行上或有不足,卻也是個孝子,自然從來沒有過類似於“老爹病得真不是時候”的念頭,就算每常被父母帶著弟弟一家當成了佈景板,還連帶得妻兒也成了佈景板,也戰戰兢兢地侍疾,絲毫不敢鬆懈。可這孝子也不妨礙他做個好爹,孝順老爹和疼愛兒子並不矛盾,因此賈赦前幾天,打他爹會坐起來訓斥他之後,就琢磨著要怎麼弄點有趣雅緻的小玩意,在瑚哥兒那兒補償一番,順帶著也找點哄哄妻子——嗯,不是討好,只是看在她都有了身孕也不敢有一日懈怠地侍候於老爹病榻之前,順帶哄哄她罷了。
原打的是讓下人在外頭尋摸尋摸的主意,可找了幾樣他自己都不合意,也更拿不出手去,卻不想老天疼憨人,賈赦才看著越來越圓的月亮暗自心焦呢,機會就從天上掉下來了。
他倒有心在老爹跟前兒侍候,可老爹不耐煩看他,多磨蹭一會、多叮囑瑚哥兒幾聲“留意老太爺,別讓他太累了”之類的話兒,老爺子都不管當著他兒子侄子的面,直接喝令他滾蛋,賈赦也就只好圓潤兒出來了。
當然,老太爺吩咐的、去岳家拜謝的事兒是重中之重,賈赦萬萬不敢鬆懈的,可這一路過去,也不能讓他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看不是?別看街邊買賣的不如鋪子裡的精緻,但民間素有奇人,賈赦又天生得一雙利眼,什麼精巧雅緻古樸有年頭的東西,鮮少能逃過他的眼睛的。當然,此時犯不著在路邊撿漏挑什麼有念頭的玩意兒,只一樣有趣好玩、一樣典雅別緻最是要緊,連用料都是其次的。
從榮國府到小張氏孃家的府上,不過小半個時辰,賈赦已經挑好了好些個東西,不只小張氏瑚哥兒,連父母侄兒都有,連帶著給岳父家的那群小侄子侄女兒的也有,臨到張府隔壁街,賈赦還特特尋了個沒人的小巷停了一回,親自在轎上將那些東西都分門別類,給小張氏瑚哥兒的放一起,給父母侄兒的放一起,再有就是給張家侄兒侄女們的,也分男女放了兩個不小的藤箱——張家是個大家族,又雖打小張氏父母那輩就已經分了家,但因曾祖那輩的老祖宗都還健在,各房雖各有住處,祖宅卻也按房留著各自的院子,小張氏的父母那一輩,嫡長子都須留在祖宅承歡,祖父母那輩只要還走得動的,也常拄著柺杖過來給老祖宗磕頭。而且巧得很,小張氏的父親就是他們那一房的嫡長子,此時賈赦要拜謝岳父,也只得往張家祖宅來。
說起來,這書香清貴人家到底不比國公府邸的富裕,張家祖宅足足住了嫡長一房十七個主子,又有其他七房三代嫡長子夫妻又十四個主子,這府邸卻還不如賈家一半兒大,好在他家伺候的下人卻不多,也沒賈家那樣“伺候過長輩的奴才比年輕主子還得臉”的規矩,不是不重老僕,而是這樣書香傳承多年的人家,講究的還是主僕分明,再敬重再得用,也不能越了最基本的規矩去。
因此賈赦一路行來,所見僕役皆是恭順安分,便也不覺得擁擠吵鬧,惟到了老祖宗那兒,卻是好一番熱鬧。只見滿屋裡珠圍翠繞,雖多是和賈母年歲相近的婦人,卻也自有一種雍容清貴氣度,身邊大多帶著一或數個不及髫齠之年的男女孩兒,卻都圍著一張榻上歪著的一位鶴髮雞皮的老婆婆說笑,又有一個生得不說粉雕玉琢兒、卻也是虎頭虎腦極其精神喜氣的一個男孩兒,正歪在那老婆婆身邊撒嬌,端的一幅數代同堂天倫和樂景象。
賈赦不過匆匆一眼掠過,就低垂下頭不敢多看,先於老祖宗磕頭行了大禮,又一一見過岳母並眾位嶽伯母嶽叔母,就退回他岳父身側站著,也不敢抬頭,也不好說話,倒是讓一干長輩覺得這孩子怪老實憨實的,張家七太太,小張氏的生母,看他這樣也覺得可愛,尤其愛他對著老祖宗一屋子花枝招展的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