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沈君淮的問話突覺心下彷徨,他拖著垂死的身體熬過了七月的火熱,陽氣在季節交替中漸漸淡去,不安分的腐朽死魂在這具日漸衰敗的肉體裡迎來了暫時的安寧,居然還活到了中秋,這大約也算是個喜事,在世的五年間伴著自己的只有一日衰老過一日的母親和她的琵琶,年幼時不曾體會過的天倫之樂,也不知十五年後是否可以感受一番。那,還未報的大仇呢?
沈君淮坐在桌前剝剩下的柚子,抬眼見蘇翊辰沉默的站在床前,他穿了一襲墨藍的衣裳,白日的光曬在上面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哪怕是蘇翊川的臉頰,都似乎還是生出了蘇翊辰尚在人世的情景。
“翊辰,你要,怎麼對付……蘇夫人?”
“……拉她入地府,業障之火八方惡鬼皆是她應受的報應。”
沈君淮想到了自己,覺得自己也是活該下地府,十八層地獄業火都是為自己而燒,罪孽深重之時,火焰即會焚城。
“我必會助你,無論如何,這算是你我闊別十五年重逢的理由,只為這重逢,我都要助你。”
“君淮,我從未問過你。對於我的歸來,你是何想法。”
是何想法,君淮吃掉手裡剩下的一瓣柚子,又伸手去取下一瓣,而對於蘇翊辰的詢問,他卻再一次感受到了窘迫難以回答。要如何回答?質問他為何回來,自己安生過了十五年,本以為可以繼續安生的過下半輩子,結果蘇翊辰回來了,把安穩的生活攪得一塌糊塗,偏生自己在這擔驚受怕的生活里居然還對蘇翊辰產生了曖昧不明的情愫。
皆是報應。
“能作何想法,五歲的玩伴在十五年後回來了,若我還是孩童,自然是要歡欣鼓舞,可是,翊辰,我已二十了。我知世事對你不公,你有冤屈,所以我願幫你,重逢是天賜,我自當珍惜。”
盛夏的八月間,酷暑已在蟬鳴中漸行漸遠,沈君淮捧著散發著清香的柚子,謊言在心底鑿破了洞,像是流水一般從洞裡稀里嘩啦的淌出去,溼淋淋的灌注了沈君淮的五臟六腑——那謊言的流水是冰冷刺骨的,即便是八月裡,也凍得人心寒。
又是怎樣的人情冷暖,可以緩解這些寒意。
業障的火,就快燒起來了。
26。
蘇家佛堂在半夜忽然走水,蘇翊辰在四面八方呼喊救火的聲音中醒來,他緩慢的爬起來,披了袍子推門看見院中都是拿著木桶在輪流提水趕去救火的家丁和丫鬟。佛堂離蘇翊辰的房間隔了一個花園,他在漆黑的深夜裡隱隱看見遠處的天空沾染著一層紅色,火光沖天。
“大少爺,佛堂走水了!您身子不好,快回去歇著吧。”
“我娘呢?”
“夫人今晚不適,所以沒在佛堂逗留,早早回房去歇息了。”
“哦,那就好。這火如何燒起來的?”
“還正不知呢,管家應該去問去了。”
家丁答完話,拎著一桶水急匆匆又投入到了救火的大事中。蘇翊辰關上房門,院子裡亂竄的腳步聲讓他心煩意亂,腦中浮出那座佛堂被大火包裹的景象,佛像在火中漸漸融化,一直燃燒的長明燈此時此刻到是真真正正的長明瞭下去,再無人會擔心燈油燃盡。這佛堂半夜突然起火卻是怪事,頭幾天君淮來家中時他還談論過蘇夫人應受業障之火炙烤,誰知這沒過幾天佛堂突然走水了,雖說人沒有被燒著,但蘇夫人常年所在之地確確實實的沒了。
作惡之人以佛經來慰藉,說穿了不過是狼披了羊皮。
縱是欲以此來洗脫罪孽,但放於知曉真相的人來說,誰又在乎。
蘇翊辰坐在床邊,本該安靜的夜裡混亂一片,腦袋在這雜亂的聲響裡一陣陣的作痛。就快到中秋閤家團圓之夜,蘇夫人渴求的慰藉之地被一把火燒了個乾淨,而自己呢?歸來世間數月有餘,現下才察覺原是一件事都沒有完成卻大限之際已近。黑暗的房中急促的呼吸,吐出的氣息中仿若都帶了心事的意味,可在這火光沖天的夜裡卻沒有一個可讓他訴說的物件。
天明之時火被撲滅了,蘇翊辰礙於現在披著蘇翊川的皮,不得不早起前往探望逃過一劫的蘇夫人。他路過佛堂見留了一地的殘骸,大紅的樑柱被燒成了一段焦黑的碳歪歪斜斜傾倒在地上,餘下的一堆廢墟還在絲絲的冒著白煙,幾個下人從還未涼透的殘骸裡起出了一座鍍金的彌勒佛像,笑臉未變,袒胸露乳的姿態卻被焦黑覆了個透徹。那裡面他的牌位,自然也是被燒了個徹底,不過不痛不癢,是件可以忽略的小事。
“大少爺,這兒不乾淨,您退後幾步站遠點兒小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