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都不在城堡。儘管他依舊溫柔細緻地照顧我,我卻日漸不安。
他也許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微妙處的變化,只是巍然不動地執行著他那不曾向我托出的全盤計劃。我不知道他離開城堡的時候在幹什麼,也無法知道。無論他怎樣不屑自己父親生前的強硬作為,卻終究與那些同他一脈相承的祖先一樣,固執地將自己置於旋渦的中心,作為唯一的正義,千瘡百孔地存在著,逐漸被現實壓碎,跌入歷史的帷幕後。
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夠逃脫這如同詛咒般加諸在這一族人身上的輪迴,我想抱緊他,給他不為這個世界的不公而粉碎的理由,讓他擁有尋常人的幸福。
但是我什麼都不能為他做,甚至他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我協助他。兩個男人背棄全世界的愛情更是從來都稱不上尋常幸福。他如此強大,執著,優秀,而我的視野日漸黯淡下去,甚至連他的背影都看不清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並沒有天真到以為那個被拋棄在身後的沉重現實會長久地放任我們。終有一天它將以某種面目重新浮出水面,將我們拖回去,鞭撻地四分五裂。湖面般波平如鏡的當下暗蘊著深厚的動盪和恐懼,我害怕父親那裡出事,害怕洛絲羅林莊園裡的一切可能狀況,害怕教團採取行動,害怕Key的作用顯現,害怕其他的執行者找上門來。然歸根結底,還是害怕我們的當下被擊破,害怕所有可能的一切讓我失去他。
當然,其實雷格勒斯並沒有這麼脆弱。事實上,除了梅利弗倫,其他家族的執行者都應該沒有經歷過正統的魔法訓練,不是他的對手。不考慮凱珊德拉的話,他沒有理由會輸給其他人。
但是我依然無法想象那雙白玉般精緻而線條有力,從最尊貴的貝森道夫上流過的手沾上無辜者的鮮血。那幅畫面猙獰地讓我無法在腦內具體描繪它,只是每每想起,便覺得胸腔被凝固的空氣充滿,心跳一下下鮮明地撞在肋骨上,反胃的同時隱隱作痛。
那日在北歐山巒的懸崖上重逢之後,我們便迅速下了山。由於雪盲,我們再不能像來時那樣四處輕鬆遊玩。以接近來時路線兩倍的速度到了斯德哥爾摩,在當地醫院就診後,按醫生開出的處方買了些外敷藥便沿海路回了丹麥。雪盲症原本就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治療方法,一般都是使用一些藥物後讓眼睛自然好轉,我也沒有放在心上,準備躲在浮雲城堡休養幾天。
我沒有想到,這之後很久,我的眼睛再也沒有恢復。
事物的輪廓變得模糊,隱隱綽綽,我因此免去了許多精細的工作,反而得以享受格外閒適的幾日假期。雷格勒斯忙完之後總是用整晚的時間陪我,和我聊少年時代的種種趣事,然後在上弦月逐漸升到天空中央時叩一下手指,熄滅所有光源,糾纏在一起整夜□,竭力透支著後半生的幸福,把對方揉進自己的靈魂裡去,如同被判了某種緩期死刑,時日無多的罪犯一般。
曾經聽母親回憶起她的兄長,洛森家族最後一位男性成員去世前後的事,當時便深深覺得,能夠平和地原諒這個世界的不體諒,從而以迴歸的姿態等待既定的死亡,是需要真正大無畏勇氣的壯舉。而我始終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會讓身體如此快地虛弱下去。
我只是知道,日德蘭半島的春天攜著逐漸消融的冰稜,在蔚藍色的空氣裡緩慢釋放。
三月中旬的時候港口已基本解凍了,哥本哈根重又熱鬧起來。港口裡各色規模的船隻頻繁來去,將命運載往各方。
但我的視力並沒有像一般的雪盲症患者那樣很快恢復,反而有日漸嚴重的趨勢。我已答應過要相信他,因此終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
而他似乎也不像平日裡那樣關注我。他越來越忙碌,也越來越寡言。儘管知道他終究有著許多不適宜全盤告訴我的事,我卻在內心深處如同小孩子一樣不滿起來,隨即嘲笑自己的幼稚無能。
所以我開始整日坐在主廳的落地窗前,眺望大片純白花海。任何季節裡它們都是相同的樣子,即使其他花草倔強地生出芽來,仍無力撼動它們在浮雲城堡決定性的主導地位,就如同紅薔薇之於洛絲羅林一樣。我無法看清細節,白薔薇花海因而更顯得浩大而高遠起來,一直延伸到我不可企及的遙遠年代,蔓延入骨髓裡去,像波羅的海的浪濤,被時光凍結在一角,等待不存在的末日。
按照理論,浮雲城堡和洛絲羅林都受到各自先人意志的保護。但是以前在洛絲羅林我從來沒有很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丹佛先祖的信念顯然要更強烈地盤踞在城堡裡,讓它看起來像是遍佈亡靈的白色空城。
或許出於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