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之以嶄新的強大力量。終究曾經錯綜複雜的親倫關係於我而言竟全是海市蜃樓。在這世上我們都是孤兒,有所聯絡的只有彼此。兩片孤舟在茫茫生命海洋中意外相遇,點燃彼此的那盞尾燈,在黎明升起前姑且擁抱,算作微薄的安慰。我們不知道太陽昇起以後要駛往何方,僅僅是固步自封地把夜幕中的片刻想象成永遠。
他始終沒告訴我他是用什麼辦法替換了我體內的核,但是我相信新的核一定與他有關。那是一種持久,堅定而溫暖的力量,它的情感是如此深沉,以至於之後的時日裡我經常感到受之有愧。
我望著鏡中左肩上面板顏色的陡然沉著,一切都沒有變,包括這條唯一尚未得到解釋的傷疤。它巍然不動地橫在原處,如同一張抿起的嘴,身後的故事太多太厚重,終究無法開口了。
但是我不想去問他。事實上,我不想問他任何事。
我醒來後已經過去了將近一星期,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以往那樣深入的交談,也沒有身體接觸。
我以前從沒有意識到,咫尺天涯竟是如此令人難耐的尷尬。過去我們總有說不完的話,可以從一門課程的論文談到戰爭和世界,然而現在他時常整天都不露面,我們之間的交談也總是在寥寥幾句交代完必要的事務後就陷入灰白的沉默。然後他會找藉口離開,我孑然一身地立在原地,無處可去。晚上我們甚至自覺地不再同居,彷彿有著某種潛在的約定。
他竟然這樣對待我。
而我無權抱怨,畢竟是我自己愚蠢無知,先傷了他。
他離開我生活的十七個月裡,儘管混亂灰暗,前途渺渺,儘管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儘管我瘋了一樣地想念他,併為了尋回這份紐帶而做出許多不理智的舉動,但畢竟還有希望存在。那時是整個世界籠在黑暗中,他投下來一道光,我便可以為了這唯一的光輝赤足踏過荊棘。現在他把全世界都照亮了,卻不再指引我,任我在眼花繚亂的風景裡迷失方向。
可以的話,我多麼希望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我,只有我們的愛,構建起山脈和海洋,構建起春季的花和秋季的紅葉,構建起一切美好的印記。這樣我們就可以在全世界的祝福中擁抱,沒有什麼會讓我徘徊,疑惑,我可以全身心地感受他,讓他感受我,宣佈我們生來就是統一的個體,宣佈一切試圖拆散我們的勢力有罪。然後我們親吻對方,身後背景裡芳華燦爛。
但是我們終究把握不了這個世界的脈搏,甚至要把握自己的心靈,都是何其奢侈的事。
我作出的唯一一個決定是離開。
並不是再一次離開他。我已知道那個選擇鑄成了大錯,甚至破壞了我們多年以來的堅實默契,儘管我的初衷不過是想保護他。在愛情中,自我犧牲從來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我也因此忽然明白,曾認為我願意為他犧牲自己的夢想,殊不知他始終站在我勾畫的未來藍圖裡中心的位置,無論我想去哪裡,都不過是在試圖追隨他,或是掩蓋追隨他的痕跡。
三月接近末尾,日德蘭半島真正意義上溫暖溼潤的春季,也在反覆無常的天氣中如同千百年來的慣例那樣,拖著歐石楠編織的長裙,步履輕盈地到來了。
儘管時不時的陰雨天氣讓人心情煩躁,但在天朗氣清的時候,哥本哈根卻是完全值得細細品味的。現在哥本哈根也有愈漸向倫敦靠攏的趨勢,但從骨子裡就帶著與生俱來對待生活的獨特態度。哥本哈根的紅磚街道很整齊漂亮,但小巷上總有奇異的食物香味從歪了招牌的小店裡縈繞而來,任憑外面的世界風聲鶴唳。港口上空的渾濁歌聲裡混著汗味,陷入殘酷的燃燒。大型貨輪停泊時驚起大片美麗的白色浪花,從中央向四周擴散,然後歸於安寧。海鷗紛紛沿著阿爾卑斯山脊線歸來了,盤旋一圈後停在高高的旗杆上。白色的忠貞箍著鮮紅的熱情,十字偏往心臟的方向。
哥本哈根大學是對外開放的。之後我每天都會帶上書,筆記本和筆,去那裡旁聽醫學院和文學院的課程,然後用剩餘時間鑽研醫學,或看大量的書。
確實,我自幼時的夢想便是去亞洲和南美那樣的地方行醫或從事教育。這對於當時的我而言,是所能想象到最有意義的職業。我始終都不認為教育的目的和職業有什麼關係,也堅信僅僅是減少幾個文盲也許無法使一個國家的前途發生變化,卻能夠從根本上改變那些人的心靈,將他們從愚昧的黑暗中解救出來,給予他們前進的永久希望。
其實在曾經的我來說,這對於一個大家族中沒有繼承權的孩子而言並非不可能。父親很可能讓安琪琳娜去藝術學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