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賜予他的整個世界,他也無法真正抹去他之於他那麼多年的存在。
但是在那段時間裡,至少從表象上來看,貝肯斯又再度成為了他交情最密切的朋友。維克多所能得知的全部外界情況都來源於他,也只剩下他會陪維克多聊一下午,從教團最近的重大事件到貴族之間零碎的瑣事。因此,雖然隨著年齡增長,維克多時不時會感覺到這位朋友內心深處藏著一塊他無法準確描述的陰雲,讓他那時還過於乾淨敏感的靈魂感到寒意上身,但他仍深深感激貝肯斯,如多年前那樣,僅僅因為他願意陪伴他。
貝肯斯依然會和他下棋,儘管而今他們已經長大,不再出現幼稚而無趣的一面倒局面,也不會再有人出來攪局。但是他仍舊沒有精通謀劃人心的伎倆,還是輸多贏少。
“吶,維克多,”貝肯斯從五月下午暖意氤氳的陽光裡抬起頭,笑得很是意味深長,“你在家也休息了差不多一年了吧?果然你們都是想休多久婚假就休多久的幸運者。”
“你去找個女人結婚的話,也可以休婚假啊。”他對朋友意味複雜的話不置可否,事實上他下意識不喜歡那種口吻。
“算了算了,雖然伊麗莎白是個好女人,但我實在沒看出結婚有什麼好處。”貝肯斯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放下一枚高高在上的騎士,“當然了,我比你幸運的地方就是家族壓力沒那麼大了。”
“當一個世家子弟又有什麼好處呢?”維克多苦笑著把他的城堡從泥潭裡拉出來,從剛才開始他就處於下風。
“這事你可比我明白,”貝肯斯輕描淡寫地把這個話題掩了過去,又逼近了一些,兇相畢露的黑皇后在棋盤中央殺氣騰騰地注視著四周的一兵一卒,“不過維克多,你真的沒想過回教團麼?”
“我說過我不會再回去。”岌岌可危的白國王在主教的遮掩下倉皇逃竄,“教團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好吧,其實要我說,你這樣也挺好,烏煙瘴氣的教團不適合你。”貝肯斯輕輕抬了抬手,白主教便頹然倒地,石塊在非現實層面上綻出裂縫,隨即發出宇宙坍塌的劇烈聲響,分子與分子間的羈絆被陡然割裂開來,“不過我還是覺得挺為你不值的,你不在艾瑞克照樣如魚得水,你卻在這裡獨自傷神。”
“這又有什麼值不值得呢,”維克多垂下眼,午後的陽光旋即在他眼下的面板上打出一塊絢麗的蝶翼刺青,“他怎樣已經和我無關了。”
“傻瓜都看得出你這話有多違心。”貝肯斯不甚贊同地跨過黑白戰場,撩開他垂到眼前的金色流光。
“他真的…過得很好?”
然後他無可奈何地看著貝肯斯笑出了聲。
“你看你,還是沒忍住吧?”貝肯斯笑得甚至拿不穩棋子,不得不把黑皇后放回原處,“但這也都是沒辦法的事,你在這裡傷心,連見都不想見他,他還是大搖大擺地當他的執政官。雖然以前就知道艾瑞克是個厲害角色,但也沒想到他做起事來還真的這麼…有魄力。”
“他都做了點什麼?”貝肯斯的語氣引起了他某種本能的警覺,這一年來他一直下意識迴避和艾瑞克有關的訊息。
“也沒什麼,不怎麼關我們這些人的事。就是精簡了一些機構,把錢都拿去修學校了,讓外交理事去跟一些大學交涉,好讓羅斯查爾德的學歷被他們承認,這等於是鼓勵現在的孩子們走出魔法師的圈子啊。”貝肯斯把他的黑皇后推到一角,卡死了白騎士,“因為政見不和,當然,更主要還是因為裁掉了一些沒用的人,有人反對他,但沒人能做什麼有實際意義的事,所以他還是我行我素。最近很多人在說,要不是他不是英國人,再這樣下去,他都可以當選首相了。”
“他…這一年間…就把這所有的事都做了?”
現在維克多感到深深的不安,不僅僅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如此不瞭解艾瑞克,更因為他始終了解魔法師這個末世的小群體。他記得做學生時艾瑞克就告訴過他,總有一天他要改變這個腐朽的規則,把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從絕望的軌道上拉出去,他要給他們一個有所希冀的,能夠同普通人類一樣大步向前走的未來。
維克多天生剔透聰明的靈魂和與艾瑞克在一起多年的所見所想使他知道魔法師日漸走向沒落的根源所在,知道依靠血統傳承的魔法與自然生命規則是多麼格格不入,知道末世的貴族想要延續下去唯一的方式便是捨棄手中的劍,低下自中古高昂至今的頭顱。他們可以存活下去,只要他們不再是自己,而變得同那些工業時代能夠被齒輪滾動碾壓著前進的人一樣,快速而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