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犀利的問題。
要回答它,你得赤…裸裸直麵人生的殘酷。
你得在紅塵中打過滾兒,在江湖裡摔過跤。
你得走完世上這一遭,當死亡它最終來臨時,平心靜氣問上自己一句:有沒有事,比死更可怕?
如果有,恭喜你,你飽經憂患滄桑,如今可以坦坦蕩蕩地迎接死亡了。
這樣犀利的問題齊幀尚答不出。
也許比死更壞的事,就是你他媽的老也死不了。
但是平心而論,他又不能認定這是壞事。至少現在他不覺得那麼壞。
做人不能太矯情。做殭屍也不能。白讓你活,你還嫌棄?
他覺得自己還沒做夠人,還沒嚐盡人間百味。
他挺慶幸,暫且逃脫死亡。
逃脫死亡,不等於畏懼死亡。死,也確有死的可取之處。
“雲兒,死真的不是什麼壞事。人死後自會轉生,不過是換個皮囊接著活。”
“真有輪迴轉生?”
“自然。一入輪迴,前塵過往皆忘,無悲無痛,又是一段新的人生。”
“前塵過往皆忘?那就是說……父親已不記得娘,也不記得我?”
“當然不記得,若記得,人世間豈不亂了套。”
“怎能不記得?!”齊雲似乎憤慨,“不記得我便罷了。怎能不記得娘?!娘那樣傷心……”
所以說,何必傷心?傷心也是空付。
齊幀在心內自言自語。
“哥哥,你死後也會忘記我?”齊雲沉默片刻,忽然開口。
“如果我死,當然會忘。”
死與遺忘,本就是一對雙生子。
“不,我不會!”齊雲驟然從齊幀懷裡退出來,望著齊幀的神情寫滿了不服輸的倔強。
“你不會什麼?”齊幀納悶。
“我不會忘。我死了,也不忘記父親,不忘記娘!”
人往往愛這樣:用極認真的口氣,許諾著假大空的誓言。
齊幀不由好笑。
笑到一半,卻笑不出來了。
齊雲望定了他,神色那般肯定執著:“雲兒也必不忘記哥哥。”
齊幀心裡一百一千個明瞭:這是句空話。
天地間有大規則,無人可以逃脫。除非——跟他似的,不再是人。
但人生最幽默的地方莫過於,你明知這是句無法實現的空話,偏偏還那麼想相信。
你明知他對你許過的誓轉頭即忘,卻還是沾沾自喜將之記在心裡。
因為他神色那麼認真,你差點兒就真信了。
你已經真信了。
你在痴心錯付、撞了一頭一身血之後,才知道你原來真信了。
才發現你以為把持住了,卻最終不小心失陷。
自然,此時齊幀並非痴情女,齊雲也非花心郎。
但人世間的道理,一通則百通。
所以齊幀呵呵一笑,不信。
若錯信,今後不老不死的漫漫生命中,每當寂寥時,該是何等幽怨?
不如不信。
不如默默陪他走一程,待他凋落,便去尋下一處風景。
不管齊幀信不信,齊雲自己是信了。
自信的人生才有滋味。自信的人生才有奔頭。
哪怕頭破血流,哪怕萬千冷眼,也別丟了自信。
自信的齊雲和多疑的齊幀,一時陷入了兩兩對峙的沉默。
沉默中,齊幀自柳樹梢摘下一片葉子,湊到唇邊吹奏。
他雙手各執柳葉一端,上唇微啟,悠揚清脆的樂聲便神奇地飄蕩在齊雲耳邊。
齊雲怔怔望著齊幀。
齊幀並不知齊雲在看他,他半垂著雙眼,專心吹奏。
他也因此並不知,齊雲心中,他的形象愈加高大,簡直無所不能。
他不知這枚鮮嫩柳葉,吹皺吹軟了少年齊雲的一池心湖……
……
齊雲陪母親住的第三日上,母親宋嵐便病了。
由小病到大病到重病,終於一病不起。
初秋時候,她已晝夜咳嗽,痰中帶血。
老夫人便說什麼也不允齊雲再同母親住。
齊雲不肯搬走,扒住母親房間的門框不放。
老爺子聽說了,毫不客氣,抄起根鞭子就趕了來。
鞭子落在齊雲手背上,一道血紅驟起。齊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