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花錢的本事好學,品位卻不好學,蘇輕認認真真地學了那麼多年,仍然沒有擺脫“暴發戶的兒子”這個充滿了各種尖酸與侮辱性的名頭,別人花錢就是生活精緻,他花錢就是敗家。蘇輕想了很久,想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
隨後,他又莫名地想起,他有一次不學好,跟幾個小青年到歌廳裡嗑藥,第一回倒沒有什麼傳說中飄飄欲仙的感覺,反應還很大,回來以後走路一直往牆上撞,還吐,被他爸看出來,狠狠地給扇了兩個大耳光,臉腫得饅頭似的,一個禮拜沒敢出門。
蘇輕當時想跳起來反抗,可一眼就看見了蘇承德臉上的皺紋,那麼深,深得像是刀子日復一日刻出來的似的,他那時候沒什麼想法,卻下意識地再也沒碰過那些東西。
現在,蘇輕在意識模糊間,心裡忽然抑制不住地湧上了這個念頭——那是我爸,他老了。
那是我爸——他想著,他有一個幾年不回家,和他斷絕了父子關係的兒子,這輩子就這麼一個種,馬上就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連屍體都見不著。幾年後,也許他更老了,心裡軟了,後悔那時候暴跳如雷的和兒子打架,想把自己的親骨肉找回來,享幾年清福,說不定那時候,他才會發現,兒子沒了。
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那些模糊不清的,年幼時候留下的記憶,好像被什麼刺激到了一樣,從意識深處的沉睡中甦醒過來,一樁樁一件件,都歷歷在目,蘇輕驟然回想起小時候,蘇承德把他架在脖子上,馱著他在院子裡騎大馬的事,想起那年他媽去世,蘇承德紅著眼眶,一宿沒睡,抽了不知道多少煙,然後在他床頭坐了一宿,跟他說:“沒事,沒媽了,爸疼你。”
郭巨霖算個屁啊……
蘇輕覺得心裡就像是漏了一個巨大的洞,所有的情緒都漏沒了,只剩下那種傾吐不出、琢磨不明白、又無處不在的悲傷。
那悲傷太過強大,好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把他整個人都捲了進去,然後疼痛悠忽不見了,麻木也消失了,蘇輕重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四肢和身體下面不明儀器的冰冷。
他視線依然是模糊,一眨眼,一串冰冷的眼淚就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一個戴著口罩的白大褂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解開他的衣領,蘇輕懵懂地隨著他的手坐起來,還沒回過神來。順著白大褂的手指低頭看去,他在自己的鎖骨下面一點的地方,發現了一個灰色的半月形的標記,上面繁複的花紋,似乎還在流動一樣。
白大褂冷冰冰地宣佈:“不多見的二型輔助型藍印。”
靠在門邊的女人“切”了一聲,直起身來推門走了:“真沒勁,不是我的。”
戴眼鏡的男人好像有些意外,臉上帶著笑容走過來,俯下身仔細看了看蘇輕,伸出手輕輕地把他臉上的眼淚擦乾淨:“看來你跟我還挺有緣——叫什麼?”
“……蘇輕。”
“蘇輕,好聽。”戴眼鏡的男人把他拉起來,“我是陳林,你記著,以後你就是我的‘小灰’了,跟我來。”
蘇輕站起來,手腳還有些不聽使喚,他踉蹌了一下,差點五體投地,亂哄哄的腦子這才回過味來,戰戰兢兢地跟在陳林身後,下意識地在自己鎖骨下面的印記上摸了一把,結合著他多年看種馬玄幻小說裡的各種炮灰癟三遭遇,有些擔心地問:“……大哥,您能不能告訴我句實話,我、我現在還是人麼?”
陳林沒回頭,只是反問:“你覺得呢?”
蘇輕雖說現在是兩眼一抹黑,又迷茫又膽戰心驚,下意識地跟著陳林,卻還是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著四五步遠的距離,總覺著陳林這個人表面上文質彬彬,跟誰說話都笑呵呵,其實很危險。
這個人一雙手長得像是彈琴的,又細又長,可是能一把掐斷別人的脖子——蘇輕一邊想著一邊仍有些不適地扭了扭脖子,心有餘悸。
他留心起自己的情況,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可細想,又說不出來究竟是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低頭看了看,也沒發現是少一條胳膊還是多一條尾巴,除了多了一個會動的刺青。
蘇輕趁著周圍也沒人,把自己的衣服掀起一點,往裡看了看,過了一會,他愁眉苦臉起來——這回不是他眼花不確定了,那紋身上的花紋是真的會動,他想自己不會是讓那幫科學怪人往身上放了什麼稀奇古怪的蠱吧?
他盯著用後腦勺對準他的陳林,鼓足了勇氣,開口問:“那個……大哥,剛才聽他說二型輔助型藍印,是什麼意思?”
陳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