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學上部:濟南……濟南!
十五萬字的搖滾:動物學(1)
——讀老了的長篇小說《動物學》
路也
書的題目叫《動物學》,貌似一部自然科學教科書的名字,看上去那麼嚴肅,闆闆正正,彷彿要配上掛圖,拿來給人上課的,但它竟然是一部小說,一部地地道道的小說,一部能
夠讓人一路嬉笑著讀下來到最後卻想哭的小說。這種作風倒頗像它的作者老了本人,把端莊和邪氣天衣無縫與生俱來地集於一身,前者我理解為是其質地,用真善美來形容似乎也並不太過分,後者我理解為聰慧過人和無拘無束精力充沛的天性,當一個人的才華不僅僅是橫溢,而是達到了肆虐和猖獗的地步時,肯定就會讓常人感到他身上散發著異端和歪邪的氣息了。
如果用音樂來對應文字的話,那麼毫無疑問,這部書肯定不是美聲唱法,不是交響樂,不是民族唱法,不是那種柔美的流行歌曲之通俗唱法,那麼它是什麼?它應該是搖滾,是老了一個人的搖滾,他用詩歌搖滾還嫌不過癮,所以就用小說來搖滾了,一口氣搖滾了十五萬字。
我在這裡用“搖滾”一詞來概括這部小說給我的印象,主要是指它從形式到內容都有著搖滾的精神:自由、強烈、單純、粗礪、原始、直白、反叛、有著相當的爆發力和破壞力,是的,這部小說最大的優點在我看來正是由上述這樣那樣的一系列特點帶來的最終結果:它有著一股粗野甚至蠻橫的力量。
這部書的兩頭都寫到了省城,類似嬉皮士的迷幻搖滾,在那個叫王小明的“我”身上,在他的朋友老馬和嚴衛東身上,都是理想主義和極端享樂主義並存,並由此帶來肉體的失重感和精神的幻滅感。“我”那個準備用泉城的七十二名泉來給自己的女人命名的計劃就是明證,是對當今所謂愛情的他嘲和自嘲吧。
小說中間那一大塊篇幅是用來寫縣城的,此部分最精彩,是真正的重金屬搖滾或朋克搖滾,彷彿能稱得上“最”的樂器全用上了,電吉他、貝司、架子鼓、鍵盤、甚至小號和薩克斯,手法是自然主義的、誇張的、夢境的、象徵的、反諷的、當然更多的是黑色幽默的,以至使得筆下的縣城恍惚間有了些許魔幻色彩。是的,那聽上去彷彿已經失真的噪聲,那在簡單、重複的最強音裡伴隨著的蜂鳴和飄忽,傳達出的正是當前初級階段的社會紛紜狀況和人們的慌張心態,縣城既沒有農村的淳樸溫厚,又沒有大城市的成熟和自信,它永遠都在匆忙地追趕時尚卻總是對接受的新事物進行荒誕的篡改,它有著小農經濟的狹隘和自卑,也有著暴發戶的狂妄、無知和脆弱。作者在此彷彿向我們展示了一個長卷的當代清明上河圖:這裡有金錢至上和東施效顰的庸俗,有暴力、色情、兇殺等一切社會癥結,而在此間也流露出了對在最底層掙扎的弱小者的同情……作者寫到深夜“我”拉著身患艾滋病的妓女小紅從飯館的拳腳下跑了出來,在郊外的莊稼地旁聽小紅講述自己如何報復嫖客父親的經過,最後兩人唱起歌來,唱的全是小時候的那些老歌,在那首《讓我們蕩起雙槳》的歌聲指引下,小紅想在臨死前去看看歌裡唱到的北海公園,兩人依偎著睡去,第二天清晨小紅像英勇的女荊軻一樣踏上了去往北京的列車……到此為止,這重金屬搖滾或朋克搖滾裡竟忽然插播進了懷舊的兒歌與民謠,雖然它們在這一曲長長的搖滾裡出現的時間是極短暫的,但那閃爍出來的永恆的純潔,卻無法不讓人感到疼痛。
作者貫穿全書的是“動物退化論”,那些不時閃爍出來的新奇古怪的動物學理論正是對人性的無情剖析,這裡沒有粉飾太平的風花雪月,卻有著冷靜的懷疑主義的批判。
在小說的結尾,小說的主人公“我”重新回到省城,考到氣象局改變天氣辦公室工作,任務是為保泉而進行人工降雨,這是一個頗具象徵意味的工作,雖然絕對說不上是濟世救國,但那尚未枯竭的泉眼和向著雲層打出的隆隆炮聲分明可看成是混亂生活中透出的隱隱希望。
這是一部青春祭奠式的小說,它記錄下了那“並不久遠卻恍若隔事”的往事。這是一本荷爾蒙亢進的小說,它既頹廢又激越,寫出了個體在一日千里地鉅變著的社會和迷亂無序的生活面前的疑慮和絕望,但這疑慮和絕望並沒有阻止對於可能存在的美好未來的嚮往和探索。這是一部像《麥田裡的守望者》那樣質地單純的小說,而它的單純恰恰比複雜更有著憾人心魄和直截了當的力量。
這本書裡的那些情愛細節,都是以百分之百的男性視角來寫的,當然老了本來就是男人,我們無法強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