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神仙,跟他閒聊起來,他就把我忘了,兩人一起駕雲上朝去了。我鬆了一口氣,同時心裡又是一驚:“他雖然眼濁,但肯定也不是無緣無故認錯了人,毫無疑問,我多半和那個叫文星官的神仙長得有些像。”我不覺更加好奇了,再也不想離開,我至少得看一看那個叫文星官的神仙,太好玩了,天庭里居然有個神仙和我相像,如果這一點得到了確認,那我下界之後一定會有另一番光景。我便在雲端裡看著,聽得鼓聲陣陣,萬仙唱和,玉帝著黃色千龍袍,金冠上有四萬八千顆玉珠,足踏祥雲,端坐於靈霄殿的金雕銀琢的寶座之上。值勤官便點起了名來,叫到文星官,卻聽不到應答。玉帝面有不悅之色,說:“這文星官近段日子總不見上朝,算來大概有二三十天,病了也不請個假,簡直目無天庭,眾愛卿是不是可以議一議,看能不能給他一個什麼樣的懲罰,天朝制度,豈容如此隨便破壞?”
卻有風伯出班奏道:“那廝非是病了,是下凡去了,他說現在人間文章實在糟糕透頂,沒出一個死後可以上天堂的大文豪,叫他這個管文事的臉上無關,不覺興起,就說免不得我只好自己下凡走一遭。我要他請個假再去,他說一日便回,何須請假,沒想到卻是將近一月,還不見回來。微臣以為,那廝雖不守清規,擅自下凡,可畢竟也是一片好意,現在人間的文事確實沒法說,就讓他再混些日子吧,如果真的立了功,則功過相抵,如若一事無成,再罰他不遲。”
便有土地神、雨婆也出班同樣言語。玉帝沉吟片刻,說:“就依眾愛卿之意,且看他回來如何交代。”
我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噢,天啊,那個神仙認我是文星官,也許不是錯認呢。把前前後後的情景想了又想,我愈發覺得這事的確不是虛幻,不然老君怎麼會願意點化我,我怎麼能夠在天庭來來往往?我激動得幾乎想狂叫一番。但我立刻就因此遭到了打擊,一股血液衝破腦殼,我頓時暈厥過去,栽下雲端。
清醒過來時,我發現自己沒有跪在老君像前,而是躺在一塊巨大的青石之上。已經是夜晚了,溫柔的月光輕輕地灑下來,在我身上蓋了一層又一層。山風愈加地猛烈了,但是已沒有了白天的焦躁,涼爽宜人,其中透出一股清泉的氣息。我動作敏捷地站了起來,四處看了看,黃昏才去不久,黑夜卻像是已延續了一個世紀似的,在它蒼茫無際的黛墨色彩中也展現著時間的無限浩瀚的遠景。這是令人十分幸福的時刻,我真希望這副遠景不會被時間自身的變化打破。雖然涼風習習,可我仍覺得渾身燥熱,顯然,體內血液還在沸騰,還在奔湧,它們裹挾著我的靈魂,在我的每一條血管裡恣意撒歡,就彷彿春天的洪水,在千百條河川裡盡情狂洩,奔向大海。那麼,我的血液和靈魂的大海是什麼呢?噢,這個問題一提出來我就感到整個人好像要飛起來了似的。雖然此刻再不會有老君和小童子來幫助我實現這個願望,但我的思想飛了起來,這比我的身體的飛翔更重要。滿山的樹葉彷彿開始了歌唱,整齊的歌聲籠罩著山巒四周的湘中平原,我只覺自己快要融化在了歌聲裡。我興奮得想發狂,便在山峰上奔跑起來。我從一座山嶺跑到另一座山嶺,穿過一片樹林又一片樹林。月亮便好像在我的四面八方升起,隱滅,再升起。無數的星辰也隨之向我不停地眨眼送媚,西天邊際上的一顆最為明亮,我直疑心那是文曲星的宮殿在對它的主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後來我跑累了,就站在山峰上觀看夜景。遠方連綿起伏的群山像無數條重疊在一起的黑龍,互相糾纏著飄浮在一片黛墨的夜雲之上,我感到在我上天庭走了那麼兩遭之後,人世間似乎也有了仙境的氣氛了。西天的星辰,漸漸燦爛輝煌,它的光明彷彿已經覆蓋了月亮的光輝,盪漾成了一片光的海洋。我只覺得靈魂勃然騰飛,立刻明白了,那片海洋便是我血液和靈魂的大海,無邊無際,正等候我與其匯合。
在這百仞之巔,跟大自然進行和諧而奇妙的交流,我開始對命運有了合乎“天道”的理解。命運其實也是一種自然,人生的大自然,這種自然也是不能破壞的。人類毀滅了森林,水土流失之後,便免不了洪澇之災,同樣,當精神上的水土流失之後,人生的災難就註定無法避免了,它也許不像大自然的災難那樣令人恐怖,但對人的毀滅卻更加徹底。我想我必須回到文學中去,重建心靈之河岸邊的綠色植被,中止因瘋狂的胡思亂想而使心靈嚴重沙化了的八年時光。
逝者不可諫,來者可追。
狗 年
玉氣清涼,佳瑞又到,寒煙透光短亭上,流水羨青草。應是王母酒會,故有仙人狂醉,花舞漫天飛,冰帶萬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