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牛牛這個名字在我的腦子裡慢慢地浮起,落下。然後,我迷迷糊糊告訴自己,牛牛死了。可是,告訴了自己多少次,似乎都不那麼肯定。
大概四十五分鐘後,車子就已經開到了翠香苑。一個西班牙式建築的小區,名字取得跟中國妓院似的。跳下車來,首先看到的就是不遠處幾座海拔一百米左右的小土坡,大概這就是他們的山了。幾個土坡間有個大水塘,青黑的水盪漾不定,還有幾隻鴨子在撥拉水,也許是天鵝,誰知道。大概這就是他們的湖了。
我們一群人,跟在房產銷售員後面,先去看了已經蓋好的別墅群。嗯,還真的不錯,至少不像許多地方的別墅那樣,一幢幢密密麻麻擠在一起,跟農村合作社似的。這裡的小樓是交錯蓋的,相隔的距離可以小小地散三分鐘步,聞聞花香。
有個看房子的中年女人,一個人來的,她的一身打扮告訴人們,她頂多是個清潔工,但她說的話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她不停地跟一對夫妻說,我不是來買房子的,我是來看樣板房的裝修。我在市政府工作,分了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在市中心。我不是來買房子的,我就是想來看看,怎麼裝修。
好吧,好吧。你是市政府的,有套大房子,不怎麼花錢,所以有錢裝修。可是,你重複那麼多遍幹什麼呢?我都想翻她一個大白眼,讓她閉嘴。
這一事實,當然,是不是事實咱也不知道,她從在車上就開始說,等到了小區,走過了十六幢別墅,她還是在說這幾句話。然後,當我們走進樣板房時,她閉嘴了。
樣板房是一套一百九十平方米的三層別墅。客廳挑高,有兩層那麼高。吊下來的銀燈是一個個閃爍的星星,天花一樣密密的星星,分佈在房間裡,豪華得可怕。不管是開關、龍頭、電話,還是地板、櫥櫃,都被擦得鋥亮。每層樓都坐著一個女人。這些女人,面容就像這個聲稱市政府分了一套房的女人那樣,頭髮蓬亂,面色灰敗,穿著碎花的劣制的衣衫,一身被生活折磨得不行了的枯木氣息。一行人走過去,她們便拿著抹布來了,無聲地埋頭擦起地板。
一直到走上三樓臥室,看見一張巨大的、像房間一樣有兩進的、雕滿了飛龍舞鳳的床,聒噪女人終於發出一聲嘆息,幽幽地說,“我可沒錢這麼裝修。”
“有一套免費的房子,已經不錯啦!虧了你有份好工作嘛,你看,我們得自己掏錢買房子,更沒錢裝修啦。”那對夫妻中的妻子終於有了機會,刻薄地回答說。
我怎麼那麼想睡覺呢?我掩住嘴巴,走到豪華的廚房裡,打了個哈欠。然後,我聽到售樓先生說,“我們還要建三個游泳池,免費對業主開放的。”
有個女人問,“免費游泳池?多深?”聽起來,她很擅長游泳。
一秒鐘的靜默,然後,售樓先生說,“一米二。”
“哈!那是游泳池嗎?那是生產隊的養鴨池。”我大聲在廚房說。說完就清醒了,後悔地看著周圍一張張壓住笑意的臉,有點慌亂。
47
施剛免費代理的那個案子開庭了。他站在三號庭門口,耳朵裡塞著耳機。我把他的耳機拽下來,塞到自己耳朵裡聽。崔健的《花房姑娘》,“我獨自走過你身旁,因為有話要對你講,我不敢抬頭看著你,哦,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覺得不錯,就伸手把他的MP3機拽下來,說,“給我聽吧。”
他在法庭上辯護的時候,我就坐在辦公室裡聽這首歌,一遍遍地聽,聽著聽著就睡著了。睡著的時候,我夢見一個男人。他的面孔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有些黑,挺高,眼神聰明,談吐也還不錯。他對我說,“我就要回到老地方,我就要走在老路上。”我很想問他老路是什麼,老地方是哪裡,可是,我醒了。
就在清醒的這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來了。我的確見過他。
有一天清晨,他站在馬路對面,有個高挑的女孩子走過來,親暱地拉他的領子,然後,他們一起走了。還有,漂亮女生搶廁所時,那個被她從廁所裡趕出來的男人,不停地叨叨“對不起”的男人。就是他,這個夢中的男人。
我站起來,到衛生間拎了一壺水。夏天已經到了,我的吊蘭綠得發亮。陽光暴烈地照著,吊蘭得保持溼潤。
48
出席庭審。
又是離婚案。結婚兩年,分居半年。女方在銀行工作,男方在區政府當公務員。這個男人穿著藍西褲,藍襯衫,打領帶,看上去很腐敗。噁心的是,他竟然一到法院,就站在法庭門口開始發煙,聲稱他在區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