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孩子。
白英十月懷胎,害喜嘔吐,似模似樣的親手縫製嬰孩衣袍,冷眼看邵琰寬喜上眉梢,夜半拆開邵琰寬寫給丘山待發的信,平靜讀完通篇的“事可成矣”、“皆大歡喜”,又將信原樣裝回。
再然後,待產前幾日,她“一個不小心”,從臺階頂上滾下來,身下血如泉湧。
——“司藤,只要孩子不離母胎,我的元氣總不會傷的。不過,這孩子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忽然就有了個想法,一來避丘山,二來留你來日取用,只是我這裡,演的務必精心,方能瞞過所有人……”
……
司藤司藤,於白英,似乎已成習慣,每日喃喃,忽而皺眉,忽而微笑,語氣溫柔處,像是與情人呢喃耳語。
——“司藤,你再耐心等等,我會安排妥當。”
——“司藤,我想來想去,這秦來福的老婆,還是不能生的好,若是生的多了,我送去的,就只是根草了。”
——“司藤,賈三和秦來福之間,我得尋個由頭,否則一東一西,怎樣都來的突兀。”
……
一年,又一年,白英既不再是妖,人間溝壑終於也漸漸上了臉,有時,她長久坐在梳妝鏡前,指腹慢慢摩挲過臉上的每一道紋路,伸手把開始下耷的眼皮撐起,又鬆開,或者對著鏡子去笑,細細去數眼角一根根綴起的淺淺紋絡。
——“司藤,我老了,你看不到也好。你說的對,半妖是沒有長長久久的壽命的,不過,這都是暫時的,到時候,都會好的罷。”
——“司藤,你記不記得,我們最最初精變的時候?”
這隔了時間、空間、現實、記憶的一句話,居然把司藤問恍惚了。
最初精變的時候,她還只是個奶娃娃模樣吧,連句囫圇的話都不會說,只會驚奇的“噫”,還有對任何一個人咧開了嘴笑,只是丘山很討厭她笑,她笑著笑著,就從懵懂無忌變成了小心翼翼,再然後,丘山一個巴掌打過來,她就再也不會笑了。
再後來看戲,學會了很多種笑法,譏誚的、皮笑肉不笑的、陰冷的、威脅的,好像每一次笑,都只是為了配合一個場景、一個目的,早已經忘記那種無憂無慮發自本心的笑,是什麼樣子的了。
——“司藤,如果沒有丘山,我們不會落到這步田地吧,我希望,一切盡如人願,我們都重新活過來的時候,是個新的世界。”
……
司藤司藤,那具長眠在囊謙地下的屍體,似乎成了白英唯一的支柱,或許是思慮過甚,或許是境遇不堪,或許是早已決意把這破落的一世交付出去,白英的境況每況愈下,但現實越涼薄,就映襯的那個“新世界”越美好,她枯垮臉上的笑容也就越甜蜜。
——“司藤,快了,聽說丘山已經在路上了。”
——“司藤,都說一夢千年,你一直在睡著,不會嫌久的吧。我今生鬥不過丘山,也懶得去鬥了,他活不了太久的,如果你嫌這不夠,將來去他墳上,踩上兩腳,出出氣吧。”
……
最後的一幕,是在一個破落的山村,房子很破,風一直把屋簷的蓋板吹的掀起落下,白英蓬頭垢面地躺在床上,輕輕拍著身邊裹著大紅底色百子千孫襁褓的嬰孩,咿咿呀呀,像是唱江浙一代古老的童謠,忽然間,她的手停在了半空,然後緩緩看向了漏風的爛木門。
——“司藤,他們來了。”
……
無數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像洶湧的浪,兜頭照臉,四面八方,司藤只覺得呼吸一緊,情緒像突然湧出的閘水不能控制,全身劇震間,重新回到了現實。
***
天已經黑了,這裡的空氣沒有合體時那麼壓抑,秦放躺在對面,臉上已經漸漸有了血色,王乾坤臉上掛著眼淚,呆呆地坐在一邊,還沒有從太師父已經橫死的噩耗中恢復過來,顏福瑞一直在邊上坐著,被合體的驟然停止和她的突然抬頭嚇了一跳:“司藤小姐?”
司藤沒有理睬她,她低頭去看白英。
已經全然失去妖力的白英也在看她,兩個深陷的眼洞裡都是淒涼的意味,過了會,擺脫司藤鉗制的她似乎可以動了,劇烈地咳嗽著,伸手去捂自己的嘴。
司藤有些恍惚,那個蒼涼的長達九年的故事,每一個片段細節,都好像還在低聲絮語,對著她不住的講話。
白英說:“你看到了嗎,我知道你會看到的,我捱過了很多很多日子,九年,每一天,都像一年一樣長,我每天都在後悔,那時候,我忽然就被衝昏了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