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
兩人的視線再度在空中相交。
封念逸這才淡淡地開口了:“我,不會道歉。”
洛自醉望著他,又倒了杯茶,抿了抿已經涼透的茶水,輕笑道:“我也不期望你道歉。不過,你使我帶傷昏迷回家,驚了我娘,定得去向她請罪。”
“我是從洛夫人院內來的。”
言下之意,已請過罪了。
洛自醉微微一笑。
又是一片沉默。不過,先前的難堪已漸漸消去了。
“你,到底是誰?”似自問,又似詢問。
“我的身份就如此重要麼?無論如何,我如今是洛自醉。舊日都已過去了,我覺得也沒必要再提起。”
封念逸淺淺挑了挑嘴角,雖終究露出了些笑意,卻是苦澀無比的笑容:“醉……”他頓了頓,望著這人的剪影。
先前這人還在他跟前稍加掩飾,現在全然是和那人不同的氣息。他自幼熟識的那個洛自醉,他愛上的洛自醉,是柄鋒芒畢露,利可削鐵的絕世好劍。那人從不懂得收斂自己的凌人盛氣,無時無刻不引人矚目,令人心折又愛憐。而這人,卻是初看豐潤如玉、內裡卻浸透寒氣的冰玉劍鞘。劍和鞘,天差地別。
天差地別。
洛自醉偏過臉,睇著他痛苦糾結的面孔。
他知道他仍然無法抑制地將他和以往的洛自醉作比較。
失去愛人和失去親人一樣痛苦麼?或者有何不同?他只是有些微好奇和同情,並不真正想知道。他向來覺得,自己對人依賴得愈少愈好。親情,無法拒絕;友情,無法避開。那至少,要遠遠迴避書中提過的“生死相許”的愛情。
不理解愛情,不試著理解愛情,不再認識他人,他就仍然可能有機會過自己夢想中的生活。
親人和親人之間的牽絆,朋友和朋友之間的牽絆,都是可近可遠的。安心離開,又能安然歸來。但,情人和情人卻不能如此灑脫。
自由的羈絆,是他最不願沾惹上的。
再者,“生死相許”?
他完全能確定,他珍惜生命勝過珍惜一切。或許,這便是愛罷。愛的,是歲月和時間。
“封二公子,逝者已矣,節哀罷。”
洛自醉望著這仍舊痛苦萬分的男子,淡淡地道。或許只有對著封念逸,他才能這麼說。換了是洛家任何一個人,他怎麼也無法忍心罷。
封念逸愴然一笑。
洛自醉立起,掀開錦帳,出了八角亭。封念逸也跟了出去。
在亭中待慣了,即使身著大氅,也覺得有些寒冷。洛自醉環顧四周:玉樹瓊枝,素被鋪地,雪國風光,分外妖嬈。
兩人一前一後在靜寂的花園中走,留下一串或深或淺的痕跡。
走了許久,兩人才來到幾樹洛自醉甚是欣賞的木芙蓉前。今年的雪似乎較往年下得早了些,木芙蓉花期還未過。赤紅、粉紅、玉白的花瓣上託著幾片雪。花、雪俱是柔軟輕盈,互相映襯,一暖一寒,更是令人轉不開眼。
“封二公子和黎二哥一樣,都在府中閉門反思?”
“不,我今日告假。……洛將軍和三位兄長的事……”
“我不擔心。”洛自醉輕笑道,“雖不能說十分解上意,七八分倒還猜得出。降罪洛家,不過是為下一步做好一個誘餌罷了。”
封念逸瞟他一眼。
“封二公子冒著抗旨獲罪的危險潛入洛府,就為了說這些麼?”
“封二公子……”封念逸滿臉苦笑,滿臉無奈。
洛自醉明白他聽得彆扭,心想若叫“逸”他心裡更彆扭。“你我相識一場,你若不介意,往後我便喚你‘念逸’,你喚我‘自醉’便可。”
封念逸點了點頭。
“既無他事,我送你出去罷。”替人引路到高牆邊,理所應當一副送客的模樣。
客人也不好違主人的意思,輕飄飄地上了牆頭。
兩人正要互道再會,牆頭倏地冒出兩顆腦袋。
兩雙眼睛見了牆頭上臨風而立的封念逸,立即反應過來。一個氣沖沖跳上來:“封念逸!你竟敢傷了太傅!”另一個倒是冷靜不少:“聲音這麼大,小心引人過來。”
話才出口,便聽牆外傳來一陣吆喝。
三個牆頭客忙落入院內。
洛自醉這才看清楚,今天這兩人不僅仍然滿身灰塵,髒亂不堪,身上似乎還有傷口。尤其是太子殿下,臉頰上的那幾道口子還滲著血。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