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雲漸漸匯攏到京都的正上方,將濛濛的亮也轉成了昏昏的黑。皇宮後方那片雜亂的建築群裡,正在休息的太監宮女們還在睡夢中翻著身子,然而這其中有些人早就已經醒了。 洪竹強打著精神,一記一記拍著自己的耳光,想用這樣的動作來讓自己保持鎮定。他今天沒有在東宮當值,所以沒有被那些太監和侍衛們殺死滅口,然而就算住在浣衣坊的院子裡,他依然感到害怕,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面臨的是什麼。 院外忽然傳來一陣聲音,雖然沒有驚醒那些睡夢中的人,卻嚇得洪竹一下子衝到了窗邊,袖子裡的手緊緊握著一柄範閒贈給他防身用的喂毒匕首,時刻準備著與那些來滅口的人拼個你死我活。 如果拼了,自然也難逃死路,可是如果不拼就束手就擒,內心像讀書人一樣倔耿的小洪公公是怎麼也不幹的。 他的手在發抖,耳朵貼在門上,聽著院外的聲音,不時有慘哼與哭號聲響起,只是那些聲音只響得幾瞬,便馬上消失。 他的臉無比慘白,知道外面有人在殺人,浣衣坊這一片地方住著的太監宮女,基本上都是服侍東宮與廣信宮的下人,洪竹當然心知肚明,外面發生的一切是為了什麼,他握緊了匕首,緊張地咬著嘴唇,以至於嘴唇破了條小口都沒有注意到。 不知道那些人什麼時候來殺自己。 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拼死一個人。 洪竹緊張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 然而不知道過了多久,仍然沒有人來叩響洪竹的院門,漸漸浣衣坊裡的動靜也消失了,院外回覆一片平靜。 洪竹嚥了口略帶腥味的唾沫,緊張地從門縫裡往外觀看,發現外面已經沒有人。他想推門出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然而他的身體早已被恐懼變得僵硬了起來,半晌挪不動步子。 他蹲下揉了揉腳腕,鼓足所有的勇氣,推門走到浣衣坊的街上,有些失神地四處觀看著,發現不遠處那些小太監宮女們的住所大門緊閉,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他走到一個院子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推。 門沒有閂上,一推即開。 洪竹看著眼前的院子,臉上的慘白之色更濃,就連嘴唇都開始泛著青光。 他沒有看到滿院的屍體,但是他看到了不起眼角落裡的幾灘血跡,而且這個院子已經空了,沒有一個人存在。 想必其它的院子裡也是這樣,這些院子裡的太監宮女們都已經被陛下下旨殺死,就連屍體也在凌晨前黑暗掩護下,被拖到了某些隱秘的地方燒掉。 陛下的手,果然血腥。 …… …… 洪竹有些痴傻地退出那間空無一人的小院,站在了浣衣坊無人的小巷中,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人沒來殺死自己,一種劫後餘生的感動和害怕在他的心中交織著,讓他整個身體抖了起來。 咔的一聲! 天上層層烏雲的深處亮過一道明光,轉瞬即逝,雷聲轟隆隆的傳遍了京都以及京都四野的鄉村,緊接著大風一起,無數的雨點,便在風雷的陪伴下往地面上灑落。 洪竹在大雨中站立著,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臉,打溼自己單薄的衣裳,許久之後他才回過神來,緊緊握著像救命稻草一樣的匕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緊閉木門,再也不敢開啟。 ——————————————————————————— “父皇,這是為什麼!”太子用一種平日裡極難見到的憤怒,怒視著自己的父親,大聲吼叫道:“為什麼!” 慶國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盯著皇后那張失魂落魄的臉龐,將雙手負在身後,緩緩低下頭,將臉貼在了皇后的臉旁。 皇后的身體無來由一震,看著這個自己最熟悉,最愛也是最恨的中年男子靠近了自己,看清楚了他身上那件黑邊金黃輝映的龍袍,看清楚了龍袍上金線的紋路,嗅到了對方身上的味道,卻是看不清楚這名男子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那表情下面隱著的心情。 很多年過去了,皇后其實一直都沒有看清楚皇帝。 她的身體又抖了一下,很明顯,這位皇后對於皇帝陛下,從骨子深處感到畏懼。 皇帝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皇后一下怔住了,她根本就不清楚為什麼今天會出現清宮這樣可怕的事情,此時聽皇帝一說,才知道原來和太子有關,可是太子最近如此安穩本分,能惹出什麼事來呢?尤其是聽到皇帝說的這句話,一種女性獨有的情緒讓皇后激動了起來,尖著聲音嚷道:“我的兒子?難道不是你的兒子?” 回答皇后的是啪的一聲脆響,皇帝緩緩收回手掌,看著面前捂著臉頰,不可置信看著自己的皇后,冷漠說道:“如果你不想朕廢后,就不要在這裡大吼大叫。” 話語雖然輕柔,卻挾著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冷峻之意。 皇后的眼中閃過一抹絕望,望著皇帝神經兮兮哭笑道:“你打我……你居然打我?這十幾年了……你看都懶得看我一眼,這時候居然打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