跺腳,“我會長高的,長得比爸爸還高,長到房子那麼高,一腳踩下去,像踩螞蚱一樣就把鬼子踩死!”
念卿和霖霖聽得忍俊不禁,燕綺卻皺眉,“打仗有什麼好,你要像姐姐一樣好好唸書才乖。”慧行不說話,憋了半晌,冒出一句,“媽媽膽小鬼!”
燕綺啼笑皆非,“誰說不打仗就是膽小鬼?”
慧行扭過頭不理她,悶悶嘟噥,“怕死的人才不敢打仗。”
“你說什麼?”燕綺愕然。
“你怕死才不敢打仗,我才不怕,我要跟爸爸一起打仗!”慧行翻個白眼,一句話驚得燕綺半晌不能言語。六歲的孩子縱然再聰穎,又怎會懂得生死,燕綺不由自主望向念卿,滿目疑問。念卿淡然一笑,頷首道,“我是教過他。”
“你……”燕綺皺起眉頭,“他還小,生生死死的事情,日後長大自然會明白,何必一早讓他面對死亡,他會恐懼,會有陰影,這樣長大的孩子怎能健康?”
燕姨話中不悅之意令霖霖有些不安,母親卻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反問道,“若他看見路邊被炸死的屍體,難道要告訴他,那些人只是在睡覺?”
燕姨更加惱怒,“為何會讓他看見屍體?他還這樣小,你竟任由他看見血淋淋的屍體?”
母親微側了臉,與燕姨相視,“我是可以將他藏在家中,不讓他看見外面的死人,但我不能將他一輩子藏在不透風的玻璃樽裡。難道你認為大後方就是天堂麼,這裡是每天都在被轟炸的重慶,就算關上門窗,一樣聽得到炸彈的聲音,空氣裡都是燃燒彈的味道,你要我怎樣欺騙他,哄他相信這一切只是在放煙火?”
燕姨僵了臉色,抿緊唇角,本就纖巧的唇越發抿得窄了。母親略顯蒼白的臉頰卻有一層嫣紅,霖霖知道,那是她罕有的動怒表現。兩人目光相對,都不說話,過了片刻,燕姨默然轉過臉去看著車窗外。
霖霖不敢多話,從後視鏡裡看見慧行也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一會兒看看燕姨,一會兒看看母親,小臉露出迷惑表情。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燕姨低低開口,“只是有些心疼慧行。”
“我明白。”母親低頭看慧行,對他露出一絲溫婉笑容,輕輕撫了他頭髮,“他很勇敢,是個最最堅強的孩子。”慧行聽懂姑姑在誇獎他,立即挺了挺胸膛,把下巴高高抬起。燕姨看著他,神色卻更添傷感暗淡,“人世這樣殘忍,早知道,便不該將他帶來這世上。”
霖霖心裡一涼,從未想過獨當一面,令他景慕的燕姨也會說出如此失意的話。卻聽母親緩聲說,“太平盛世未必就沒有苦惱,生老病死,人人都要這麼走一遭,既已生在這時代,生在這國家,又有什麼可畏縮回避?”
母親語聲低緩,入耳卻似洪流撞上巨石,激起久久回聲,令心境為之震盪。
燕姨神色也震動,良久沉默,緊抿的唇間卻是一聲嘆息。
她垂目看慧行,澀然開口,“我是個自私又懦弱的母親。”
霖霖心裡一酸,忍不住從後視鏡裡看母親,母親的神色亦惻然。
“燕綺……”她似乎不知要說什麼才好,只嘆口氣,微垂的眼簾抬起,與後視鏡中自己的目光相遇,彷彿是知道自己在看她。霖霖怔住,只覺母親的目光無比複雜,蘊藏著她看不懂的東西。
“每個母親都是自私的,我也一樣。”念卿看著後視鏡映出女兒稚嫩的臉和明淨的眼睛,放緩了語聲,低低說,“我留下霖霖在身邊,並非有多麼深明大義,只是相信這場仗我們一定會打贏,既然她已經目睹了戰爭的殘酷,為什麼不讓她和我們一起目睹最後的勝利。”
回到家中,聽母親讓老於安排明日一早送燕姨,霖霖這才知道燕姨是來帶走慧行的。
原以為燕姨會九次留在重慶,這變故頓時令她驚愕不知所措。慧行更是什麼也不知道,自顧在院子裡撒谷喂他那群寶貝的野麻雀。霖霖忍耐不住,上樓想問個究竟,卻見母親的房門一直緊閉,燕姨在裡頭也不知和她說什麼,兩人竟關著門一直說道天黑。
到吃晚飯時,她們才下樓來,看上去平靜如常,誰也不再多說什麼。
霖霖看慧行一如往常的淘氣模樣,想著明天他就要被燕姨帶走,一時心裡耿耿難捨,又不能說破,吃著飯菜竟如同嚼蠟。
今天防空警報只響了一次,日本飛機在空中盤旋示威了一番,並沒有丟下炸彈。昨夜擊落的那架飛機令城中軍民大為振奮,今日報章上大幅登載了照片,街頭巷尾都在傳揚我方空軍的神威……入夜依然限電,母親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