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跌落,濺得藤條案几上狼籍一片。
那容顏姣美的奉茶女子怔怔望住自己身後的秘書,一雙眼直勾勾彷彿看見了最不可思議的事物。
柳沛德回頭,見秘書也目不轉睛看著眼前美人,卻沒有半分意外之色,眼裡沉沉的,有一種陰鬱惡毒的快意。
蕙殊僵立,一臉不敢置信的驚愕。
顏世則,竟是顏世則。
也曾想過,假若再與他重逢,是在何時何地……或許她已年老,或許他已妻兒在側,然而蕙珠做夢也想不到,竟是在這般境地,與昔日被她拋下的未婚夫相見。
匆匆離家之後,再次回去,已是與許錚一道。
父母原諒了她的衝動莽撞,自然大半是看在許錚這未來的佳婿面上。
於是再無人提及顏世則,只有五姐含糊告訴她,顏家公子在她棄婚出走後病了一場,不久也離家遠行,自奔前程去了。那時聽來她也愧疚,對於顏世則,實實在在是她虧負於人。然而直至此刻,親眼見到這嚴肅清瘦、蓄起半臉鬍鬚的男子,見到截然不同往日的顏世則,才知他改變得有多厲害,才知他曾有過怎樣的苦楚,以致形貌大變,令她初見之下竟未能認出。
再也沒有比在這種時候故人重逢,更加苦澀的事。
顏世則顯然早已知道她如今去向,從未謀面,從無音訊,直等到今日今時,卻以這樣的身份前來相見——他一瞬不瞬望住她,冷漠眼神中隱透的怨恨,霎時已說明一切。
第四四記 (下)
前往香港的船定在午夜從僻遠的軍用碼頭出發,以此避過耳目,務求安全抵達。路上只有蕙殊護送霖霖與念喬,隨行保護的侍從人數眾多,許錚卻不能親自隨行。
午夜的茗谷,星稀月白,夜嵐沉沉似水。
離別再短暫,對於熱戀中的男女也是最漫長的折磨,誰又忍心再去打擾那一對依依難捨的戀人——念卿從窗後望見遠處廊柱下的蕙殊和許錚,看著那一雙交疊的影子被廊下燈光長長投在光亮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不覺垂眸一笑,心底既欣然也悵然。
這一別,相隔迢迢,又要何時再能重逢。
躺在母親臂彎裡的霖霖仍是睡意朦朧,還不知道自己就要與媽媽分開,只微微嘟起小嘴,不滿睡夢中被女僕抱起來,攪了她的酣眠。
溫軟的,輕柔的,是母親的吻落在臉頰,柔軟髮絲拂落頸窩,酥癢令霖霖睜開眼睛,一伸手抓住那綹垂落的髮絲,咯的笑出聲來。
淚光在自己與女兒之間隔開霧濛濛的距離,念卿微微仰臉,不讓眼中淚水落下。
“媽媽?”霖霖疑惑眨眼,發現了她眼裡晶瑩閃動的水光,可又分明看見媽媽在笑。
“來,把外衣穿上,夜裡風涼。”念卿拿起小小衣裳,給她穿在身上。霖霖眼睛一亮,“我們要出去玩嗎?”念卿笑著點頭,不說話,怕一開口,語聲的顫抖洩露出心中不捨。
小孩子聽說要玩總是最快活的,尤其媽媽從來沒在晚上允許她出去玩過,霖霖立時雀躍,扭著念卿的手撒嬌問,“可不可以帶墨墨一起去玩?”
念卿一怔,脫口道,“不行。”
霖霖失望地嘟起嘴,“都是墨墨和我一起玩的嘛……”
這話聽得念卿心頭一酸,想起女兒長到如今,從來都沒有夥伴,只有一隻豹子同她玩耍。
她原本可以長在北平的深門大宅裡,有許多同宗兄弟姐妹,然而因她有個不受家族歡迎的毋親,她便從來沒有跨進那個家門一步;她原本可以有別的夥伴,可以同鄰舍親朋的孩子追逐玩鬧,然而因她有個不同尋常的父親,她便時刻受到嚴密保護,不能與陌生人接近,身旁只有佩槍的侍從和小心翼翼的僕從……和豹子一起長大,滿身都是野勁的霖霖,甚至不知道如何與同齡的孩子相處。她的大膽和野性,總將別的小孩嚇跑;尤其在經過萍姐綁架的驚嚇之後,小小年紀的霖霖竟變得沉默寡言,只肯在父母面前說笑,對著往日親近的僕傭卻再也不會依賴頑皮。
墨墨不能一起帶往香港,今晚一別,她連這唯一的“朋友”也將失去。
心裡鈍鈍的痛,似年久生鏽的小刀子緩慢在割。
念卿咬唇緘默半晌,看著霖霖滿是失落的小臉,終究心軟,“你現在可以去和墨墨玩一會兒,但是不能帶它一起走,它會很乖地在家等你回來。”
霖霖低下頭想了一想,竟似小大人般嘆口氣,“好吧。”
念卿牽著她的手走出房間,一抬眼看見家庭醫生站在走廊上,似已站了一會兒,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