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碰碰這名不馴的部下。
“鋼七連對團部還有什麼要求嗎?”團長問。
“在團報上宣告刊印錯誤,別的沒有了。”高城說。
“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們有什麼要求嗎?”團長問。
“沒有。”高城說。
“有的話要跟我說。”
過了很久,高城才點了點頭。對他來說,那是他這連長的最後一次反抗,從此七連的命運就算是定了,一批批的名單下來,一批批的人走掉,他的連像是被一支無形的槍瞄上了,一槍一個,絕不落空,他卻不知道向哪裡還擊。高連長忽然體會到什麼叫內疚。
七連的人在眾目睽睽下走過走廊,他們是勝利者。
兩杆連旗無力地耷拉在許三多和伍六一肩上,他們又是敗兵。
幾名校官在這尉官和幾名士兵身前讓開,眼裡寫著惋惜又寫著尊敬。
無論如何,我們是敗者。最後的時刻,可以顯示最後的骨氣,表現最後的悲壯,可最後,就是最後,連長知道,連我都知道,已經到了最後。
操場上的七連,已經縮短得不到一半的佇列了,但仍然矗立著。
高城如同一頭困獸,人太少了,他在親自指導學員兵馬小帥的佇列姿勢。
“挺胸!昂頭!就算迎面射來的是子彈,也得這麼挺胸昂頭地挨著!”說著他朝馬小帥的眼眶狠狠砸過去兩拳,每每在貼近馬小帥眉毛時才收住。馬小帥沒有讓他失望,馬小帥的眼眨都沒眨。高城滿意地退開,示意許三多和伍六一持旗出列。
鋼七連那個古老的新兵儀式,今天將為新來的學員兵馬小帥舉行。
鋼七連的人可以越來越少,但鋼七連的精神不能丟。
“馬小帥,鋼七連有多少人?”做班長的許三多問。
“鋼七連有五十三年的歷史!在五十三的連史中,一共有五千人成為鋼七連的一員!”
“馬小帥,你是鋼七連的多少名士兵?”
“我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名士兵!我為我自己驕傲!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驕傲!”
“馬小帥,你是否還記得為鋼七連那些為國捐軀的前輩?”
“我記得鋼七連為國捐軀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輩!”
一輛三輪摩托的馬達聲暫時沖斷了這個進行中的儀式。紅三連的指導員駕駛著摩托車,飛奔而來。上邊坐著的是成才,邊上還有一堆行李。這是另一個要走的人,他將被送往荒漠中的五班看守輸油管道,走前,他又想起了他的鋼七連,上路了,他要過來再看一看,看一看他的鋼七連……
馬達聲一停,許三多和馬小帥的問答又繼續了:“馬小帥,當戰鬥到最後一人,你是否有勇氣扛起這杆連旗?”
“我是鋼七連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扛起這杆旗的勇氣!但我更有第一個戰死的勇氣!”
“馬小帥,你是否有勇氣為你的戰友而犧牲?”
“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為我的兄弟而死。”
忽然,成才從車斗上站了起來,他在哭,向著這個被他拋棄的連隊喊叫,但他現在有臉喊出的只有一個人的名字:“許三多!我走了!許三多!你好好混!許三多,你記得我!”
紅三連指導員好像知道闖了禍了,加快車速,瞬間帶著成才和他的話尾飛出了視野。
高城的隊伍卻紋絲不動。旗聲獵獵。許三多繼續著他們的儀式。
“馬小帥,不論是誰,不論是將軍、列兵,只要他曾是鋼七連的一員,你就有權利要求他記住鋼七連的先輩!”
“我會要求他記住鋼七連的前輩,我也會記住我今天說的每一句話。”
“馬小帥,現在跟我們一起背誦這首無曲的連歌,會唱這首歌的前輩已經全部犧牲了,只剩下鋼七連計程車兵在這裡背誦歌詞,但是我希望……”
許三多話沒說完,高城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什麼,他悄悄地靠近許三多,輕聲地說:“把眼淚擦了。”那是許三多眼角的兩條淚痕,那是成才剛才喊出來的。但是許三多一動不動,他接著他的〖BF〗話:“但〖BFQ〗是我希望,你能聽見五千個喉嚨裡吼出的歌聲!”
鋼七連計程車兵一起開始吼出他們那首無曲的歌詞:一聲霹靂一把劍,一群猛虎鋼七連;鋼鐵的意志鋼鐵漢,鐵血衛國保家園。
殺聲嚇破敵人膽,百戰百勝美名傳。
攻必克,守必堅,踏敵屍骨唱凱旋。
許三多一邊吼著這才一邊擦去了眼角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