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兵嗎,小兄弟?”
許三多終於有點反應,偏著頭看著院門外,父親和村長都站得很遠,但是都保持在可視範圍。許三多看著父親的背影發呆,“想。”
“為什麼?”
“當了兵,爸不會再叫我龜兒子了,他踢不到我打不到我,叫我什麼,我也聽不見了。”
史今安靜地看著他。
許百順和村長各看著一向層層疊疊的遠山,因為兩個人憤憤不平地儘量保持著背向。
看來已經沉默了好一氣。
村長:“你幹嗎跟我爭?出了這山,做人是要聰明的,我家成才是人精,當過兵,回來好接我的班。你家那個呢?出去幹嗎?回來又幹嗎?餓了吃,飽了睡,用得著這趟累?”
“有病!你兒子不想餓了吃,飽了睡,我兒子就活該餓了吃,飽了睡?”即使面對著沒邊的山野,許百順仍是一臉的不服。
就許三多來說,現在他話比較多,因為史今的樣子溫和而誠懇,最重要的,會被他列入不具威脅的行列,“我初中畢業,可老師說我學得紮實,是真學。成才他高中畢業,可他不好好溫課,初中他盡打我小抄。”
史今臉上若有若無地有些微笑。
“我膽可不小,成才他們盡在墳地裡嚇我,可沒嚇著,有時像被嚇著了,是裝的,要不他們老沒完。我不是不敢看殺豬,我是……那是……就是……”
史今幫他找了個詞:“就是不忍心看。你是好孩子,心善,看不得人受苦……不是人也一樣。”
許三多有些驚喜:“嗯哪嗯哪。”他迅速地看看史今,史今若有所思,並不緊逼他,那真讓他放鬆。“其實我更想上學……書裡好多有意思的東西,真的。可爸說它們今生跟我沒相干……”
史今在苦笑:“是的。幾年兵役,復員回來弄好了能找個工作,是在縣城裡,可不是這山裡,那就叫走出去了。”
“你也這麼想?”他驚喜的,但是同時又懷疑著,“我不知道這對不對。”
史今不敢再苦笑了:“我沒這麼想。我們那沒人這麼想……幾乎。”
他仍被許三多懷疑地看著,史今撓了撓頭。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爸他們怎麼想,因為我跟你是半斤對八兩。我在家排四,吃飯時候家裡人就碗上插兩筷子,說,給你個豬食槽,給你個攪料棍。我能唸完初中是靠扛揍扛出來的,每買個作業本是靠一頓笤帚把子換來的…… ”
許三多沒心沒肺地傻笑,史今正懷念加溫馨地在說,只好打住。
許三多:“我家那個叫老竹筍炒肉。”
史今:“對。你們這南方,趁竹子。”
許三多:“後來呢?”
“後來?當兵了。”史今幾近沮喪地嘆口氣,他甚至在懷念著,“我爸再不打我了,還說老四是史家最出息的。”
那對許三多來說真是天堂一樣的前景。
許三多:“真的?”
史今忽然意識到許三多在轉什麼腦筋:“許三多,我不是說……”但是來不及了。
許三多:“我能像你這樣嗎?”
史今趕忙道:“你不能像我這樣。”
往下說話就很費勁,因為史今是這樣一個人,即使在一個語氣詞上,他也想到要照顧對方情緒,而許三多又是那麼易被打擊到的一個人。
“我不是說我多好,我可不算什麼好兵……不是說你差,你絕不是你爸說那樣的……唉,許三多你以後會有條好路的,可不是這麼走……為這麼個原因當兵……嗯,也算個客觀囉。可是……許三多你知道嗎?你是個好人,可不是好兵……我跟你說這些徵兵時絕不帶說的,因為家訪已經結束了,你不合適當兵,是個人就能看出來……唉呀許三多,我跟你囉嗦這麼多就是想說你有很多路可以走的呀!”
許三多從一個低谷掉進另一個低谷,他又開始在臉上胡嚕,讓史今很擔心他立刻坐地大哭。
許百順和村長一路撕巴著進來。
許百順:“這事不公平。家訪時候你在你兒子旁邊的!”
村長:“人解放軍說了要單談呀!”
許百順:“龜兒子,跑!跑給解放軍看看!”
從許百順進院許三多就變回了無措而茫然的樣子,沮喪還寫在臉上,他茫然看著自己的老爸。
史今也很莫名其妙:“跑?跑什麼?”
許百順:“龜兒子屬兔子的跑得快!當了兵肯定也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