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急作沒話,這裡邊哪一張都是換了何紅濤也不敢輕捋的:“行了五班長。張幹事今兒也給你們照不少,論卷得有三捲了。”
“指導員你不知道,許三多沒來,許三多這個兵……”
何紅濤遞著眼神讓他別再說,老馬總算會意。
張幹事帶點例行公事的厭倦:“現在開始工作吧。馬班長,今天來主要是採訪你的,咱們這就言歸正傳了,這路我也看見了,真是不易。讓我有種莫名的感觸。說說,我相信在你真人實事的敘述中,會有昇華。”
老馬苦想,這種苦想簡直有些負氣:“升什麼華?”
張幹事有些迂氣,繼續解釋說:“昇華即是說……”
老馬打斷了他:“我知道啥叫昇華,首長。我在這天天都在等,等這個……昇華,可它沒升起來,也不怎麼華。”
“老馬!”“班長!”
何紅濤想阻止:“有情緒跟我說,五班長。”
老馬沒理會:“不是情緒,是想開了的心事,叫啥……”
“感悟”張幹事提醒他說,這時他顯得比剛才有興趣得多的樣子,所有例常中終於有了例外。
老馬沒理他們:“那我現在能說啦?等不來昇華,等不來凝華,等來的是日子疊日子,大眼瞪小眼……”
張幹事忙不迭掏了本記下這生動的語言。老馬因此而愣怔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等來個新兵蛋子,來了這把我們幾個老兵油子給教育了!這路怎麼修起來的知道嗎?一個這輩子還沒打夠一匣子彈的新兵蛋子修起來的!怎麼修起來的?一個人修牆四個人拆牆修起來的!怎麼修起來的?拿心拿汗拿時間修起來的!什麼叫專心?沒見過他砌這路面你不知道什麼叫專心?我們愛自己做的事嗎?我們看看他我們再問自己……”
李夢忍不住插嘴了:“班長,人家首長不是要聽這個……”
老馬衝他揮揮手:“李夢,我們不是你要寫的小說,不是你的人物,不由得你安排的!”
張幹事很有興趣地看著李夢:“你也要寫小說?”
李夢:“是啊,是一本關於……”
話沒說完給薛林搶斷了:“是光嚷開花卻永不結果的故事,跟我瞎忙的事一樣,所以沒啥好說。倒是那個新兵蛋子許三多,我們一直巨煩他,他來這還帶股新兵連的勁頭,我們為活舒服點都快把自個變成老兵油子。老兵油子不那麼緊張,能放鬆了。今天放棄一點,明天放棄一點,直到最後。”
張幹事聽得興致勃勃,在一邊連聲說戰士們的談論多有思辨色彩,何紅濤只是苦笑擦汗搓手心,伴之以一定的若有所思。
突然,張幹事想起來什麼事,掃了一遍眼前的草原上,卻沒有看到許三多:“這個新兵蛋子……許什麼在哪呢?”
老馬嘟囔了一句,順手把李夢揪了過〖BF〗來:“替〖BFQ〗他!替他戳在本該他戳的崗位上!”
遠遠的空地上,老馬推搡著李夢過來,一行人或左或右地跟著。地平線上終於能看見交會在兩條路盡頭的崗亭和紅旗,許三多小小的身影在五角星形的埠上站著。
張幹事突然喊了一聲:“別吵!”嚇得大家都靜了下來。張幹事看著眼前的景象,好像發了半天愣,然後猛地一個激靈喃喃地說:“有一陣靈感襲上心頭咧,他媽的暴殄天物啊!沒帶尼康!這樣的景緻用傻瓜數碼相機是拍不來的!等等,等等!”
說著猛砸了一下腦瓜,從腰包裡掏出了一個大本子。那是一個速寫簿,但他的筆卻找不著。“我帶沒帶筆?我到底帶沒帶筆?他媽的我居然帶了支圓珠筆!”
眾人也學了乖,發現只要不喘氣便不會挨這才子的罵。何紅濤猶豫了一下,才掏出支鋼筆, 張幹事就手搶過來,撿塊石頭就把筆尖給拗彎了。
何紅濤心裡不樂意,張幹事卻抽風似的在那筆走龍蛇。李夢想去把許三多替下來,給張幹事頭也不抬地喝住了。
於是大家全都不敢動,是那種泥雕木塑般的不敢動。張幹事終於畫完了最後一筆,然後基本上癱了下來:“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張幹事剛剛畫完,老魏幾個就跑過去,把許三多摟著挾著,拖到了張幹事的面前,說是要讓張幹事好好採訪。
張幹事卻搖著頭說:“我才情有限呀。我今天興致已盡,採訪也出不了好文章啦。”幾個熱情正熾的立刻如被霜打了一樣。誰都清楚,團部第一筆桿子說的下次,很可能是永遠沒有的事。何紅濤看著自己的筆,心裡挺不是個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