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很快被大部隊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也許是為了抵抗對死亡的恐懼,一路上週憲淳為領隊講述了自己年少時的異國歲月,講述了自己的家庭軼事,直到這覆蓋白雪的深山中再也沒有了迴音,他不敢去窺探領隊究竟是死了還是睡著了,怕這答案落下,天地間就只剩下了自己。
周憲淳幾乎是吊著一口氣爬到了大本營,即便是這樣的境遇下,他的手還是死死拽著那個簡易的雪橇不肯放手。獲救後他才知道,先行的副領隊因為路線預判失誤摔死在了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冰窟中,其他人悉數獲救。而本以為死去的領隊,在獲救時心臟還在微弱地跳動著。
化身野獸的人永遠葬在了山谷中,純良的失敗者卻打破了命運的預言走出了這座牢籠。人生總是在冥冥之中寫下一些充滿諷刺意味的爛笑話。
這個夏天好漫長,漫長到讓周憲淳幾乎想不起來那場大雪的模樣。
我還是你的驕傲嗎,你會原諒我嗎?他在心裡反覆唸叨著,然後生命的沙漏一點一點,一滴一滴地,終於流到了盡頭。
在這盛夏時分的正午,周憲淳坐在紅磚鐘樓的辦公室椅子上,停止了呼吸。
窗外陽光普照,人間美好。
第32章 31晚宴
兩天後,在市區的北郊,周憲淳的葬禮低調進行著。
像是早就預料到自己的死亡一般,他在生前就交代了離世後的一切事務,到場的人不超過三十人,只是走了個簡單的過場,便匆匆結束。
一週後,警方內部便查出了周齊和周憲淳的關係,儘管周放針對周憲淳的控訴還沒有最終定論,但此時警方已經容不得任何的輿論風險,口頭的一個簡單通知,就給周齊放了個暫不知期限的假期,告知她安心處理家事,但她明白,自己的職業生涯即將生死未卜。
黃昏後,周齊回到了北岸江沿的老宅中,石料和藤曼在曖昧的燈光中發出徐徐低語,車子距離這座空蕩的堡壘越近,內心深處來自往日的刀痕便越深。父親離世後她還從未掉過一絲眼淚,數年的分別早已讓她對這份親情感到陌生,此時她更像是一個局外人,慢慢走進這座許久未曾涉足的宅邸。
根據周憲淳的遺囑,宅子裡只留下了為周家服務多年的阿姨,負責維繫日常的清潔。
周家原來共有兩位阿姨,大阿姨負責總攬周宅一切大小事務,另一位較為年輕的馬阿姨則負責保潔工作,但那馬阿姨許是做事過於馬虎並我行我素,做了不到五六年便告病返鄉突然請辭,只留下這大阿姨分身乏術。周齊小時候曾經對她感到極度厭煩,因為她總是用一種近乎母親的口吻教導自己,但此時,她卻成了周齊在這座宅子中唯一熟悉的人。
阿姨為周齊準備著遲到的晚餐,在時隔多年後,這個女人還是記得自己最愛吃的那幾道東北菜。
「這麼久了,怎麼都不回家看看。」備料時,阿姨一邊洗著菜,一邊對旁邊的周齊說道。
「回來過,那時候他身體就已經不太行了。」周齊一邊幫阿姨擦乾盤子上的水漬,一邊回答。
「那我一定是錯過了。」阿姨有些遺憾。
「身體最近怎麼樣,還好嗎?」周齊像是努力憋出了這麼一句,多年來她早已習慣於對周圍的一切漠不關心。
阿姨點點頭,甩了甩手上的水花,轉頭看向周齊:
「周總最後那段時間,經常做夢,可能都是些噩夢,有時候他早上滿頭大汗,那模樣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我知道,我聽人提到過。」周齊眼睛盯著手中的盤子。
「現在說這些可能太晚了,但什麼事在生死麵前,都不重要了不是嗎。」阿姨扭開水龍頭,繼續說道。
周齊有些胸悶,藉故上了樓,推開了周憲淳的房間。
整個宅子被阿姨保養地很好,沒有一絲絲的灰塵,推開門時周齊甚至有種錯覺,也許再過兩個小時,父親便會推開同樣的這扇門走進來,責怪自己的無情和不辭而別。但眼前的這張床上,她又是親眼看著父親插上了呼吸機奄奄一息,影像在同一間屋子裡交匯,變得盲目。
開啟窗戶,靠在臥室裡的那張皮椅上,能聽見不遠處松花江緩緩地流淌,夏夜裡江水總是奔騰地迅猛,白樺林裡的響動此起彼伏,亙古不變的萬物又怎能理解人類的悲歡。
周齊轉過皮椅,一層層拉開桌子下面的抽屜,想看看這位父親生前的最後痕跡,拉到最下面的一層時卻死死卡在了裡面動彈不得,她抬起身想在桌子上搜尋下鑰匙,這才發現並不是抽屜被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