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刻必須把得準,馬虎不得。
二太太把別的事都收拾妥了,就脫了鞋上炕跟亭兒面對面地坐下來,說,媽陪著你說箇舊事兒聽聽,或許就好些了,你姥姥給我裹腳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
亭兒問,姥姥也給你講故事嗎?
亭兒想象中二太太說的姥姥必定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以講舊事為手段將二太太的腳裹得像個扒了皮的小玉米棒子,要是不講故事,二太太是不是也能忍受得住?
其實你姥姥就是不講舊事兒我也能忍受得了,二太太看出來亭兒在想什麼,說,不過有個人陪著說說話兒總是好過些。
亭兒說,媽,你講吧,我想聽。她再次感到捶布石下的雙腳像被千萬根針鑹刺一般,疼痛得難以忍受。
從前,二太太用亙古不變的開場白開始了她的故事,有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討了一個潑悍的老婆,整日價受她擺佈辱罵,男人總是不言聲地忍受著,想著生個兒子傳宗接代,有了兒子或許就好些了,可是並不是這麼回事兒,潑婦生了孩子對男人更加厲害了。說到這裡,二太太的憂鬱神情開始變得開朗起來。二太太接著說,上天有眼,有一天潑婦突然暴病死了,丟下了一個六歲的孩子,男人沒辦法照顧孩子,就又討了一房,這一次交了好運,婦人很善良,也會持家過日子,對男人很好,對前婆落下的孩子也很好,後來婦人生了孩子,仍舊對前婆的孩子照料得很好,比自己生的還好。
亭兒想,這是為啥呢?為啥比對自己生的孩子還好?她的腦海裡幻想著父親有了錢,又討了一個老婆,這個後媽對她很刻薄,用雞毛撣子抽她,甚至用腳踩她的腳,踩得生痛。猛然間覺得有人搖撼,亭兒醒過來,原來是二太太。
二太太問,亭兒,你是睡著了?
亭兒不記得自己剛才是不是睡著了,就搖搖頭,說,沒有。
二太太把捶布石掀開,把亭兒麻木的雙腳抽出來,一層層地解開裹腳布,亭兒的一雙小腳丫被纏得青黃黃得不見一點血色。亭兒這會兒卻覺得沒有什麼知覺了。
二太太把亭兒的雙腳放在懷裡用手輕輕地揉搓,好一陣兒才有了血色,亭兒卻覺得像用開水燙了一般,火燒火燎地痛,口中又忍不住要叫,想起自己發過誓,就是把腳剁了也不哼一聲,於是又忍住了。
二太太揉搓了好一陣兒,又用裹腳布將亭兒的雙腳緊緊地纏了,用捶布石壓起來。女人裹腳最關鍵的是除了大腳拇指以外的四根腳趾頭,必須硬生生地拗斷了貼伏在前腳掌的下面,同時要把整個腳掌攏住,不得散開,不得發育,從始至終都如剛裹出來時一般大小。二太太這一點把握得毫不含糊。
第二次裹起來的疼痛並不覺得比第一次好些,但是亭兒發了狠心不叫,對二太太說,媽呀,你還講剛才那段舊事兒吧。
好,我還給你講那段舊事兒,二太太接著說,有一天,婦人牽了自己生的孩子,揹著前婆生的孩子到地裡去,路上遇著了一個騎馬的兵,那兵問婦人路,玉斗在哪個方向?婦人說,你看著的,過了大西河石橋就是,我就是玉斗人。
亭兒很驚奇,問二太太,媽呀,你是說的咱們這個玉斗鎮嗎?
不是咱們這個玉斗,天下哪有第二個玉斗呢?你聽著,別打岔,二太太說,那個當兵的見這婦人有些奇怪,背上揹著個年歲大的孩子,而手上卻拉著年歲小的孩子,那個小孩子一邊走一邊哭,兵就問婦人這是怎麼一回事,婦人說背上背的是前婆生的,地上牽的是自己生的,當兵的就明白了,順手從地上揪了一把艾蒿給婦人,說大嫂是個好人,把這艾蒿拿回家去,掛在門頭上,可以辟邪免災,千萬記住。
亭兒第一次聽到辟邪免災這句話是在北京街頭的一個卦攤前,那個尖嘴猴腮的算卦先生用手摸著一位面容嬌好的婦人的手說,辟邪免災。算卦先生最後把一條畫著神秘圖形的黃紙條塞到婦人手中,囑咐她貼在門頭上。算卦先生在肆意撫摸婦人白皙皙的手時發現了亭兒,亭兒的目光讓他感到心虛,就十分厭煩地衝她吼,你個小窮命鬼子,瞅什麼?滾到一邊去!別耽擱爺做生意,要不就讓惡鬼妖怪纏上你!亭兒就嚇得走開了,從此記住了辟邪免災這幾個字,她覺得是一件非常神秘的事。
二太太仍然在繼續講她的故事,她說,那婦人聽了兵的話,接過那把艾蒿,但是婦人多了一句嘴,問兵,這位大哥,到底有了什麼災禍了?兵猶豫了一下,告訴婦人說,不瞞這位大嫂,我是燕王的探子,到這裡探道兒的,燕王下令今天夜裡要將玉斗這一帶的人殺得雞犬不留!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