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有些遲。
眼看已經要到十一月,灑在田間地頭的夕陽還是能給人一絲暖意。
夢幻似的純淨藍天被抹上一層蒼茫暮色,籠罩著農舍、原野、河流以及遠處隱沒在淡紫煙靄中的森林和山脈。
黑夜臨近,河東、河西兩村的農夫早已回家喝麥粥
但是在曾經的米切爾莊園、如今的狼屯鎮第一“豐收”農場的土地上,還有人正在勞動。
一位老漢敞開外衣,倔強地昂起滿是皺紋的額頭,雙手牢牢把住犁車,赤腳片走在前面。
兩匹挽馬奮力拖動犁車,走在老漢更前面。它們的口鼻噴出溼潤的熱氣,汗水匯聚在它們的肋板上,成股滴下。
在馬兒身後,深深插入泥土的犁刀在田地裡劃出一道長溝。
深層的土壤被翻出來,大塊草皮順著翼板在空中旋轉,最終倒扣在壟溝旁邊。
犁刀前方有一對車輪,車輪可以減輕挽馬的負擔,並且使犁刀正正好好入地九寸,不多不少。
這便是重型犁車,它有車轅、車輪以及用於翻土的有壁犁鏵。
它笨重、遲鈍,每次轉彎都十分費勁。為了儘可能減少整地時犁車的掉頭次數,自耕農的土地都是狹長形狀,像斑馬條紋那樣並列著。
缺點說完,再說優點。沒旁的,就是能開墾難以耕作的厚重黏土。
帕拉圖的土地又黏又重,石頭還多。在重犁誕生和普及之前,這種地是不折不扣的爛地。只能看著長樹長草,無法發展定居農業,最多拿去放牧。
所以古共和國人輕蔑地稱呼生活在這裡的漁部落為“牧豬民”,因為後者的重要食物來源之一便是將豬趕進森林裡散養,等秋季再去狩半野化的豬。
可以說古帝國人向蠻荒拓張版圖的歷史,就是一部重犁的開枝散葉史。
馬拉重犁比起牛拉重犁還有另一項優點速度更快。
老漢掌著犁,轉眼工夫就已經走到百米外。
光是翻土遠遠不夠,還要“耙地”以使土壤變得鬆散透氣。
所以老漢身後跟著十幾個半大小子。他們前一半帶著木棍和鎬頭,一路打碎大塊的板結泥土;另一半拖著形似釘板的耙架走在後面,耙架像梳頭一樣刮過地表,板結土塊被進一步打碎,農田也稍微變得平整。
耙地通常也由馬拉耙架完成。但是豐收農場的人力遠比畜力充裕,寶貴的馬匹都拿去拉犁了,耙地的活自然留給力氣尚未長成的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們的身後,是他們的父母。
一名矮小的中年農夫斜掛裝著種子的小筐,有節奏地甩動胳膊。種子從他的指縫間漏出,如同簷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均勻地撒播在疏鬆的泥土裡。
這是字面意義上的“撒播”,全憑手撒。
看起來,撒播是項輕鬆的活,因矮小中年農夫幾乎沒流汗。他在秋日斜陽下不緊不慢地走著,彷彿是一位騎士正在巡視莊園。而其他人不分老少,都早已汗流浹背。
實際上撒播才是最困難的工作,需要高超的技巧。唯有種子撒得均勻,麥子才能長得均勻。
其他農活可以偷懶,幹得不好還可以重來。可如果種子撒得不均勻,沒有第二次機會。
播種這活過去一向由扶犁老漢親自把關。可他現在年紀太大,手變得不穩,於是老漢心情複雜地將種筐託付給長子,自己去扶犁了。
四名成年農夫拉著一截原木滾子,走在播種者後面。
滾子碾過的農田變得平整,種子被捲進土裡,土壤則被適當壓緊,便於日後的收割。
幾位提著水壺的婦人在最後,她們不時地彎下腰,給撒過麥種的地方澆水。麥種嚐到水,才會發芽生根。
澆水也是個耐心細緻的活,多澆不行、漏澆也不行,所以交給女人們來做。
兩匹馬、一副犁還有一群勤勞的人在原野上緩緩推進,麥種就這樣被播撒下去。
比起荒涼寂寥的大地,種子很渺小。但它是生命,而生命能夠成長。終有一日渺小的種子將以黃金般的身軀挺立在大地上,並孕育出新的生命。
到那時,這片死寂的曠野也將化為金色的海洋。
農場的圍欄上坐著三個男人,入神地望著這平凡而恢弘的一幕。
三人從左到右依次是巴德、溫特斯和小獅子。
“你們知道世界上最容易種的莊稼是什麼嗎?”巴德忽地開口問。
“黑麥?”小獅子好奇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