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那天,荒原下了一場夾著小冰雹的雨。
這是漫長旱季過後的第一場降水,宣告雨季的到來。
從這一天開始,赫德牧民會把牲靈逐步帶到地勢高的地方,那裡更涼爽。
等到旱季來臨,他們會再把牲靈領回地勢低的越冬草場。
溫特斯就這樣跟著營地遷徙。
小獅子時常會來找他說話。
“要說起差別,我們伯牙氏和金人氏的差別,比維內塔人與帕拉圖人的差別還大。他們拜石堆,我們敬祖靈。再往西去的牧鹿野人部落,和我們語言都不通。”
小獅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嗨,也就只有你們草原之外的人把諸部統統叫赫德人,諸部的話裡就沒有‘赫德’這個發音。”
溫特斯靜靜削著木錐,熟能生巧,他對小刀的控制已經愈發精準。
紮營之後,他會支起滑輪吊住膝蓋,在額兒倫的幫助下做簡單的復健運動。
坐著牛車隨營跋涉時,他就不停地削木錐。
荒原上草多樹少,營地裡的人們得知他削木頭,便主動為他蒐集木料。
粗的、細的、樹枝、樹幹,不拘優劣,通通往額兒倫這裡送。
小獅子見他整天削木錐,給他帶來一套鐵製工具。
溫特斯開始做一些簡單的木匠活,雖然缺少釘子,但他還是做出幾張摺疊凳。
小獅子彷彿只需要一個聽眾,他咬著甜草杆,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嗎?草原上絕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大海,連我哥也沒見過。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樣和他們形容。”
“即便他們盡其所能的想象,大海也只是一汪大號的湖泊。對於大家而言,南邊和北邊山脈、西面的雪原、東面的帕拉圖人、以及這片草原,就是世界的全部。”
“有時我不禁想,諸部與諸部、諸部與帕拉圖人,從生到死就為了這樣一小片地方相互拼殺,簡直荒唐又滑稽。”
“有時我又不禁想,你我為什麼要相互殺戮?為了吃穿嗎?可是這些年來草原風調雨順,大家至少能吃飽、能穿暖。”
“為了仇恨嗎?帕拉圖抓諸部部眾,賣到大海之外為奴。諸部也抓帕拉圖人做‘圖惕恰兒’,用鐵鏈穿著,比紅松莊園的主人還狠毒。”
“諸部與帕拉圖人憎恨彼此,又不憎恨彼此,因為大家都習慣了。我哥還給帕拉圖大頭目當過親衛,你不知道吧?就在那人滅掉我父親的部落之後。”
“諸部之間也在彼此攻殺。我們和你們打了一仗,轉頭又要防備諸部來打我們。”
“就算是草原之外,你們這些‘文明人’不是也在互相殺戮嗎?你們維內塔與群島的戰爭,比諸部與帕拉圖的戰爭還要慘烈。”
“又或是因為貪慾?我不知道。我搞不清楚,又不願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在草原之外,可是有無邊無際的大海呀!”
小獅子吐出草渣,故作輕鬆道:“這些話,茫茫草原上只有你一個人會聽我說。要是說給別人聽,他們怕不是以為我發了瘋。”
“對啦,你知道嗎?我聽傳歌詠者的歌中說,在西邊的西邊的西邊,穿過苔原和雪地,在群山的西側,是另一片土地和大海!我們祖先就是從那裡遷徙到這裡來的。有機會的話,我真的想去看看,或者咱倆一起去。”
溫特斯停下手中的活,他端詳著小獅子,輕聲說:“你長大了,比在赤硫島時長進太多。”
“你這話啥意思?”小獅子佯怒:“你這不是等於說我在紅松莊園時是個傻缺?”
“我想見你哥。”
“我也想讓他見你。”小獅子嘆了口氣:“他最近忙著呢。之前打仗的時候,主兒勤人劫掠了我們的老營。剝去了五十多件衣服,殺了十幾個人,搶去不少牲靈。我哥帶兵去征討主兒勤人了。”
“你不跟著去嗎?”
“我守灶。”小獅子又想起什麼:“對了,大薩滿想見你。準確來說,是想見赫斯塔斯。放心,他是很好的人。”
“你們叫我赫斯塔斯。”溫特斯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是因為那個儀式吧。”
小獅子點頭,苦惱地解釋:“沒錯,庫爾希塔希儀式是一種……我很難解釋,反正是非常重要的儀式。赫斯塔斯選擇你作為他的繼業者——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現在有一點點明白了。”
“你不光是傳承赫斯塔斯的名字、尊號,赫斯塔斯還有之前的每一代赫斯塔斯,他們的靈都被你所繼承。他們陪伴著你,保護著你。”小獅子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