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塞爾維特還難以理解為什麼“男爵”總要把“夫人”帶在身邊,那麼當他看到束起頭髮、身著短襖馬褲和長靴的安娜時,他至少意識到男爵的反常舉動並不是某種故作姿態。
事實上,臨近開拔,安娜比溫特斯更忙。
雖然卡洛·艾德慷慨地將所有可靠的夥計都借給了溫特斯,但是對於一支倉促拼湊起來的龐大商隊而言,仍舊遠遠不夠。
總有需要結算的票據、總有等待歸檔的檔案、總有還沒檢查的貨車……在絕大多數核心人員只懂騎馬、舞刀和放槍的“商隊”裡,文書、審計、後勤等重要職能幾乎都是由安娜一個人承擔著。
就在夏爾去請安娜的時候,納瓦雷女士還在和打前站的商行僱員確認下一個營地的補給採買清單。
走進帳篷,安娜有些不好意思地屈膝行禮,因為她突然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哪裡。按照傳統禮儀,她應當把手搭在裙子上——當然,同樣按照傳統禮儀,穿褲子對於有教養的女士來說本身就是極為不得體的舉動。。
溫特斯拄著手杖走到安娜身旁,坦然自如地舉起安娜的手,轉身面向塞爾維特:“議員閣下,您可以說了。”
塞爾維特一向直來直去,也沒在外交辭令上浪費時間。他輕輕頷首,
略帶內疚地說:“很遺憾,兩位,全體鍛爐之主的投票結果是……否。多數鍛爐主人不想要改變這片土地自古傳承的寶貴美德和生活方式。但是我們感激您的幫助,您將永遠是鋼堡的朋友。”
“嗯。”溫特斯點點頭。
約翰·塞爾維特敏銳地觀察到面前這對年輕夫婦的微妙表情變化——男爵的情緒幾乎沒有波動,甚至顯得冷淡,眼底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輕蔑;比自己孫女也大不了多少的男爵夫人雖然表現出一點失望,但好像也並不感到意外。
“你們早就知道結果?”塞爾維特不禁皺起眉頭,因為直到計票結束之前,就連他也不知道最終會得到什麼答案。
贊成和反對雙方爭執不下,大部分鍛爐主人的態度搖擺不定。事發倉促,也沒人在場外統計票數。塞爾維特像是被一輛狂奔的馬車帶進大霧瀰漫的山谷,這讓習慣掌握一切細節的議員先生罕見地生出危機感和恐懼感。
“當然不,議員閣下。”安娜的手心傳來一絲絲觸碰感,顯然是溫特斯在她的手心畫圈慶祝勝利。她禮貌地回答:“結果是您告訴我們的。”
塞爾維特反問:“但你們似乎不意外。”
溫特斯瞥了一眼掛衣服的架子:“一份利潤分給十個人,十個人尚且有半數不滿意,更何況是分給四百個人?”
安娜無奈地走到衣架旁邊,淺笑著給溫特斯取來羊絨罩袍。
塞爾維特還是不肯罷休:“你想說什麼?四百人太多,不能選出對自己最有利的答案?”
“不,恰恰相反,他們選出的正是對自己最有利的答案。”溫特斯一邊穿衣服, 一邊真誠地說:“如果是全體註冊鐵匠投票, 我想一定會是另一個結果。”
塞爾維特無言以對。
在安娜的服侍下, 溫特斯穿好了最後一件外衣,束上了腰帶,掛上了銀鞘的佩劍。
他向著疲憊的議員伸出胳膊:“後會有期, 塞爾維特閣下。”
兩人握了握手,溫特斯挑起帳簾, 越過隔絕寒風和噪音的厚重蒙皮, 昂首闊步踏入一個泥濘、陰冷、嘈雜卻生機勃勃的世界:
森林、雪線、綿延的群山, 河谷中到處都是正在拆卸的營帳、嘶鳴踏步的挽獸、蓋著雨布的馬車,還有面無表情的男人、慌忙奔走的少年、趕來送別的家眷……
當溫特斯第一眼看到鋼堡的時候, 他是沐雨櫛風的旅行者,只有價值十四萬杜卡特的金條;
當他看鋼堡最後一眼的時候,他將會帶走一百七十三車槍械、刀劍、盔甲、鐵料、書籍、工具和儀器……以及沒花完的金條銀幣。
而他的“商隊”所支配馬車的實際數量比一百七十三還要多。
因為一百七十三僅僅是貨運馬車, 跟隨溫特斯一同離開鋼堡的還有六十四架輜重車輛、勉強維持車隊運作的人員以及索林根州能買到的所有挽馬和騾子。
如此多的馬車假如擠在同一天出發, 那麼就算到天黑也輪不到最後一輛馬車駛離鋼堡, 所以先頭的車隊早在三天以前就已經出發。
溫特斯的衛士們也被分配到車隊的各個崗位, 擔負起低階軍官的職責。蒙塔人的軍事傳統使得他們天然具有組織性,懂得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