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他們的敵人一樣,白山郡的火槍手在領到火繩槍以前,也會先得到一些槍桿粗的長木料。
新兵需要自行將長棍截短、拿燒紅的鐵釺給截短的棒料鑽孔,並削制尺寸合適的蓋子。最後的成果,便是掛在火槍手胸前的一個個小木瓶。
戰鬥前夕,火槍手會在木瓶裡面裝入剛好足夠一次射擊的火藥,然後牢牢擰緊瓶蓋,將它們和火槍一起放在枕邊。
火槍手珍視並喜愛這些裝火藥的小瓶子,不僅因為它們很有用,還因為當火槍手離開軍隊時,他們只能帶走這些小瓶。所以閒暇時候,火槍手會裝飾他們的小瓶子以打發時間:懂木匠手藝的人會給木瓶刷油上漆,愛好畫畫的人會在木瓶上繪圖,老兵會把木瓶內壁儘可能地打磨光滑。
小木瓶其實有一個正式的名稱,但火槍手都嫌棄那個名字拗口。因為它們通常十二個一組,所以士兵們更願意戲稱它們為“十二門徒”。
埃爾諾也有“十二門徒”。
在抵擋敵人第一輪進攻的過程中,他用掉了“伯多祿”、“安德魯”和“雅各伯”。
接下來,埃爾諾與河對岸的敵方火槍手互相射擊,又用掉了“若望”、“斐理伯”、“巴羅買”、“多默”、“達太”、“瑪竇”、“小雅各伯”和“西門”。
因此,當淺棕色的人影再次吶喊著跨過無名小河時,埃爾諾只剩下最後一個還沒用過的“門徒”。
主權戰爭期間,塞納斯聯軍將領一致認為:假如配屬給方陣的火槍手能夠完成十二輪射擊,那麼不管什麼規模的會戰,一定都能贏——如果沒贏,那也是長矛手和劍盾手的問題。
聯盟的軍事理論家是這樣認為的,也把相關的理論寫進了教材和操典。
然而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
暫且不討論上一代軍事家的理論是否正確,至少在今天,埃爾諾已經用完了提前準備好的十一份火藥,勝利依舊遙遙無期。
埃爾諾“馬提亞”的蓋子,將裡面的黑色粉末倒進火藥池和槍膛。然後他吐出含在嘴裡的鉛彈,將其裹著碎布塞進槍膛。
用掉最後一個“使徒”之後,埃爾諾就只能拿火藥壺直接往槍管裡面灌火藥。按照老兵說法,那就是最容易出岔子的時候。
槍聲、吼聲、慘叫聲、軍鼓聲、圍牆被擊中的悶聲、鉛彈飛行的破空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快要把埃爾諾的腦子攪成漿糊,他感覺自己被好像裝進了一口沸騰的大鍋,鍋外還有人在發狂似地猛砸鍋蓋。
好在他的雙手很穩,一粒火藥也沒撒到槍口外邊。
但是掛火繩的時候,埃爾諾突然感到一陣害怕,他想起火槍手之間流傳的閒話:
用到第十二個瓶子的火槍手,一定會遭遇意外……啞火、炸膛乃至誤擊;第十二個使徒註定背叛他的主人,因為在“馬提亞”被揀選之前,第十二使徒的位置屬於另一個人——“猶大”。
埃爾諾惴惴不安地掛好火繩,把槍管搭在牆頭,卻不敢探身開火。他扭頭看向身旁的伍茲中尉,看到中尉正在奮不顧身地推開搭上凸堡的梯子。
大喊了一聲,埃爾諾像是承受極大痛苦似的站起身,閉著眼睛朝著河灘上的敵人開了一槍。
他驚喜地發現,他的火繩槍既沒有啞火,也沒有炸膛。只不過他剛剛閉著眼睛,不知道鉛子飛去了哪裡。
但是埃爾諾不需要擔心打不中敵人,因為高地下方的狹窄河灘已經擠滿了淺棕色的人形——眼前景象甚至讓埃爾諾想起了夏天樹根上不時能看到的大團大團的蠕動爬蟲。
穿著淺棕色上衣的議會軍士兵湧上河灘、跨過塹壕,不時有人毫無徵兆地撲倒,或是被鉛彈擊中、或是被鐵蒺藜貫穿腳掌。
倒下的人幾乎沒有再站起來的機會,因為沒人幫助他們。任何人一旦倒地,便會被胡亂踩踏過去。
鼓手使出渾身解數,把鼓點敲得像是在催命一般。淺棕色上衣計程車兵也以令人生畏的、狂熱又盲目的氣勢撲向河谷村,彷彿在高地上等著他們的不是嚴陣以待的敵人,而是救贖、家園和寶藏。
守軍撒佈的鐵蒺藜沒發揮出預期的作用,它們或許能擋住幾個倒黴的斥候,但卻被大議會軍士兵連血肉帶金屬一同踩進爛泥裡。
一個又一個拖著尾巴的鐵砣被拋向大議會軍士兵的頭頂,落入人群的榴彈,大多被踩滅。可凌空爆炸的榴彈,無不掀起血雨。
然而儘管榴彈造成了可怕的殺傷,仍舊沒法打退淺棕色的大浪。
議會軍真的就如海潮一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