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線團剩下的,留著也沒人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就生了幾個小子,我一老太婆,你看,用得著麼?”李大媽撩動自己花白的短髮,學著海飛絲廣告裡梁朝偉的造型,逗得端竹笑到咳,“去吧,別遲到了,雞蛋趁熱吃。”端竹又道一遍謝,握著雞蛋,朝李大媽揮揮手,邁開步子朝前走。臨出巷口,看見幾個一色西裝革履的人,知道又是地產商來和居民代表談拆遷補償的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外婆的房子,無論補多少,她都不會願意動遷的,因為這個,前天還與地產商鬧了一回。因為心情不好,這一路,端竹走得挺慢,到學校時,離早讀開始還有半個多小時。同桌是個自稱豪門小姐,其實只是韓劇看多了,以至於大腦發育不甚健全的造作女生,人還沒來。端竹曉得她若是聞到水煮雞蛋的味道,肯定又要嘰歪半天,於是端竹乾脆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的垃圾桶旁剝雞蛋。“華端竹,你還是那麼早。”高大帥甩著書包斜倚著廊柱耍帥道,幸好人如其名,不然也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景象。端竹扭頭看了他一眼,半個雞蛋還鼓囊在腮幫子裡,“班長也挺早。”說完,她便又低下頭去,接著往嘴裡塞手中剩下的那半個雞蛋。高大帥,她邊嚼邊想,要是自己哪天忘記寫作業,又怕班長告訴老師,倒是可以把抽屜裡那幾封他寫給她的肉麻情書當作威脅。不過…也不好,端竹的同桌李妍美,原名李美,因為韓劇實在看太多,硬要父母給自己往戶口本的名字中加了個妍字,總之,現在她叫李妍美,嗯,同桌李妍美瘋狂地愛慕著這位高大帥——端竹在想起這條橋時,又認為不能因為幾道作業題就破壞了本就不太和諧的同桌關係。“華端竹,”高大帥不知怎麼長的,才初二,就已海拔一百八十二厘米,站在端竹身邊,像堵牆,“讓我養你吧。”端竹正好一口蛋黃卡在喉嚨裡,噎住了,等好容易面紅耳赤地掙扎著把雞蛋吞下去,想哈哈大笑的衝動早無蹤影。“班長,我是窮,但還沒窮到需要你養的地步,”端竹兩手對拍,想弄掉沾在指尖的碎蛋殼,偏有幾塊死活要粘著,只好用指甲去摳,“李妍美喜歡你的,你去養她。”提曹操曹操到,李妍美搖曳著她那條被修成金魚尾狀的校服裙從樓梯間方向走過來了。高大帥鼻腔中嗤地一聲往外噴氣,下定義般詆譭道:“腦殘。”聲音不大也不小,李妍美聽不見,端竹卻聽得真真的,她可以指天發誓她絕不認為高大帥的這種做法正確,她也可以指天發誓她現在捂著嘴實在是因為忍不住笑了。李妍美看端竹笑,高大帥也跟著笑,便以為自己是能夠為眾人帶來快樂與幸福的天使,不由得意起來,她這一得意可不得了,某種奇妙而自認高貴的語言流水般從她嘟著的嘴裡溢位來,聽得旁人一愣一愣的,偏她還著意賣弄,將肥厚豐滿的嘴唇噘得半天高去拖那七扭八歪的喲字音,“阿尼阿塞喲~”端竹沒怎麼看過電視,搞不清李妍美說的是什麼,高大帥卻曉得那些個糾結的發音組合起來代表著啥。男孩子,特別是處在這個階段的男孩子行起事來,要多張揚有多張揚,他一下扶住牆壁捂著肚子,誇張地大笑不止,笑得遲鈍如李妍美,也看出了苗頭不對。叮——刺耳的上課鈴打響,娛樂節目結束,端竹跨進教室時,用了箇中文高階詞彙來形容自己腦海中認為的今日狀態:“按部就班”的一天還要繼續繼續,再繼續。她沒想到,她正在經歷的,曾經以為的,料想還要繼續的“按部就班”,即將止步,再不回來。3——相——巷子口堵了好些車,長長一列,整整齊齊,少說有十幾輛,全是黑色,四輪,車身鋥光瓦亮,看起來比路上的計程車長一些,但也長不了多少,每個輪子上都有標誌,幾輛是一塊沒色的餅被平分成三塊,幾輛是一塊藍白色的餅被平分成四塊,幾輛是餅裡畫了個大於或小於號,一輛是個盾牌上畫著馬——端竹對車沒概念,統一將它們稱做轎車,這個答案雖然得不到高分,至少能保證不倒扣。放學回家就看見這種壯觀景象,端竹本來應該高興的,畢竟這條堪稱貧民窟的小巷子,除了有人結婚時會出現那麼熱鬧的景象外,平時基本處於或雞鳴狗吠,或寂靜無聲的狀態。但這段時間,因為徵地的事,屢有這樣強大的豪車陣容“熱力”登場,那些車子好像都不怕費油,人走車留不熄火,尾氣突突冒,熱氣滾滾來,燻得過路者頭昏腦脹,烤得流火六月裡的細長巷子像個剛捅完鍋爐的煤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