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車裡的師燁裳。真漂亮。哭和笑都是一樣漂亮。汪顧抿著嘴偷偷想。師燁裳也知道她在偷看自己,但現在她自己的視線裡已經習慣有汪顧的存在,即便只是小小的一角也好,一片衣角也好,一隻手也好……汪顧突然離得遠了些,她的目光放在哪兒都不安妥,便只好隔著馬路與汪顧對視。這不是個好習慣。師燁裳承認。可無論好習慣還是壞習慣,只要是習慣,它就是個可怕的東西,汪顧一定是曉得這點所以才會總將她纏得那麼緊。一個人,一旦習慣另一個人的存在,就算再怎樣盡力地反覆勸誡自己這不是愛情,心卻早已不是自己的了。她知道自己要再這樣下去,肯定會淪陷在汪顧的深情裡,到時,她們或許會甜甜蜜蜜地過幾年,畢竟,她可能會很愛她,像愛張蘊兮一樣愛她,也許還會將尚未來得及獻給張蘊兮的愛盡數傾注在她身上,整個人,整顆心。可短暫的幾年之後,她還是她,汪顧卻不一定是原模原樣汪顧了,抑或乾脆就不是汪顧了。她可以阻止自己變化,但無法阻止汪顧變化。她既然活下來,就必須像張蘊兮交代的那樣,要更好地活下去。如果她與汪顧戀愛,愛情曲線將是一條下開口的拋物線——不是她杞人憂天,她只是看過太多無疾而終的聚散離合。她的擔心,是每個人都有過的擔心,無可避免。她愛上張蘊兮的時候,張蘊兮已經老了,已經看遍世間風景,已經定性地決定與她廝守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她,其後,只有張蘊兮擔心她會離開,而她無需擔心張蘊兮會丟下她。雖然在那段感情的最後,張蘊兮還是丟下了她,但她知道,那不是張蘊兮的本意。張蘊兮捨不得她,就像她捨不得張蘊兮。從頭到尾,張蘊兮沒有傷害過她。汪顧卻不同。汪顧有的是大好年華,她甚至還沒學會該如何享受她的金錢和權力。她的眼界還停留在小白領那個不高不低的層面,生活對她來說是美好的,因為她可以有很多很多的希望。她懷著希望,一步一步往上走,漸漸會發現她沒有享受過的東西還有很多。只要她懂得了錢和權的好處,便會立刻明白,對她這樣的人來說,愛情是唾手可得的。畢竟這世上有太多比她師燁裳更符合“好”這個定義的女人。汪顧只是還沒來得及接觸而已。等她發現世界如此美妙,師燁裳卻如此無聊的那一天,會發生什麼呢?師燁裳迫不及待地要教會汪顧享受金錢,享受權力,享受成功,就是為了看一個結果。她想看看在懂得這一切後,汪顧到底會有多大的改變。然後,她再決定自己能不能愛她。如果不愛,她將選擇與汪顧幾夜春宵之後放手說再見,從此再無瓜葛。沒有了愛,至少還有一些關於愛的回憶,無論是張蘊兮給過的,還是汪顧給過的,她都將好好儲存著,一直帶在身邊,最後,她與它們一起散堆在骨灰盒裡,等待幾十年後的某天下午,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她和它們一起當作佔地方擋財路的廢物,丟進垃圾箱。如果愛,就要愛出自己那一份,愛出自己愛張蘊兮的那一份,再愛出張蘊兮虧欠汪顧的那一份,完完全全,徹徹底底,沒有回頭路地去愛,無論什麼也無需保留,把生命的殘餘包括生命的終結也愛進去。那樣,回憶便是多餘的了,因為根本沒有時間去回憶,直到死去的那一刻,愛情都在進行中,彷彿永不終結。是的。師燁裳知道自己已經由不愛,不想愛,轉變為想愛卻不敢愛——她從不欺騙自己。只可惜,她所看透的是一個正在欺騙自己的自己。馬路對面,燒臘店的小店員把兩大袋飯盒交到汪顧手裡,汪顧笑著遞錢,然後搖搖手說不用找零了。小店員臉上露出幾絲惶恐,但終究因為錢不會進到自己的口袋而沒有表現出任何超越職責的感謝,只是禮貌地歡迎汪顧再次光臨。由於不用再偷看師燁裳了,汪顧摘下墨鏡,笑嘻嘻地往車邊走。師燁裳將腦袋調正,目視前方,倒不是害羞,她只是不習慣與汪顧對視而已。過了一會兒,師燁裳不見汪顧上車,覺得奇怪,便又把頭扭向右側車窗,莫名其妙地看正站在車邊,低著頭,呼啦呼啦翻袋子的汪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