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首都國際機場,十里不同天,北京與b城相隔數百里,果真與b城有著全然不同的天氣。這叫個晴。熾熾陽光在料峭春寒裡與放在冰箱中的熱粥鍋一樣招人討厭,曬得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身上衣服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活要把人難為死。這便難怪端竹頭一次“進京”,卻全無興奮,只拖著個小皮箱,耷拉著腦袋,縮著肩膀跟在郝君裔身後,聽她用一口純正的普通話一刻不停地應付接待人員油了吧唧的京片子。由於是接待預備幹部,接待的方式難免會有一些微妙的低調。b城駐京辦的工作人員先請郝君裔和端竹在駐京辦大樓吃了頓飯,隨後將她們送進設在某機關大院內的學員宿舍,說是晚上學區裡有個同學見面會,先請郝君裔好好休息一下,因為散席時間大概早不了。所謂宿舍,其實是由早先幹部招待所改建的,樓舊,外部裝修上頗有些不東不西的蘇聯風,每個窗子都有花哨的框邊,卻沒有實用的窗簷,整棟樓從上到下漫漫一片淺棕灰色,石米裱的外牆上爬滿半黃半綠的藤本植物,看起來非但破舊,還有幾分陰森,幸而內部裝修並不糟糕,五星趕不上,四星總是有的。端竹對生活品質沒有要求,住在哪兒對她來說都是一張床一張書桌外加一個板凳的概念,可郝君裔因出門忘帶自己的咖啡豆,本來就一肚子怨氣了,時下再看到這樓,更覺早咖啡無望,心裡別提多麼委屈,郝耘摹和胡敏打電話來問她住宿條件如何,她也不含糊,直接說她沒咖啡活不了,打算放下行李就去買咖啡機和豆子。郝耘摹這輩子疼自己的小兒子都沒疼她這個長孫女兒那麼入骨,哪裡捨得讓郝君裔吃半點兒不是她自找的苦頭,學習時間前後加起來長達一個半月,要是甫一入住就令她頭疼胃疼哪兒哪兒都不舒服了,誰能指望個懶鬼不當著政協委員的面打瞌睡?念及郝君裔的精神才是眼前第一要務,郝耘摹將話筒交給鄺水瑺,讓她先安撫下郝君裔,自己則去了旁邊屋裡,拿起另一部電話,打給能管得了這事兒的人。端竹坐在宿舍窗邊的會客椅上,看郝君裔對著電話嗯嗯幾聲後一雙快要擰出蝴蝶結的細眉便緩緩鬆開去,心知定是郝耘摹想出了法子,果不其然,郝君裔放下電話就安心地洗澡去了。等她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房門剛好被敲響,剛才接機的那幾位接待人員站在門口,解釋說領導考慮到郝君裔還帶著個“孩子”,住在宿舍不方便,所以特意在附近找了一套全家電的民宅,希望郝君裔過去看看合不合意。郝君裔曉得這是郝耘摹的主意,但總不好對面前這些跑腿的人作出“早知如此”的傲慢樣子,於是她先來一番情真意切的推卻,後又假作為難地思考,直到幾個負責接待的人掏了老底,說這是上級命令,求她不要讓他們為難,她這才囑咐端竹重新收拾行李,施施然跨出門去。下午四點半,換了新地方,郝君裔仍舊不滿意,於是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望著天花板長吁短嘆:“唉……有機無豆,就像拿起煙來找不到火機,比完全沒有還難受。”新住處位於距宿舍樓不遠的一片連幢住宅內,是套頗為寬敞的兩居室,內部裝修雖算不得嶄新,但非常豪華,地面是填補過的白洞石,牆壁是沒填補過的白洞石,衛生間裡鋪滿進口藍鑽,就連廚房踢腳線都用的是進口黑金砂,整個屋子光花在這些大理石上的錢就不下百萬,家用電器,廚浴裝置,床上用品也是一應俱全,說起來,除了咖啡豆,還真沒其他地方可供郝君裔埋怨的。但她所埋怨的缺失是她的最大關切,這便無論誰來也說不得她不是了。“要不,我去買吧。”端竹放好行李,拿出忘我的精神,心裡已做好在這皇城根下迷一圈路的準備,“我可以先上網查查北京哪兒有賣咖啡豆,然後把地址抄下來,打的過去買,很快的。”郝君裔聽了這話,非但不感激,反而覺得端竹這孩子實在太傻,隨手扯過丟在枕頭上的外套,她從內袋裡掏出一個精巧的名片夾,翻翻找找抽出一張名片,遞給端竹的同時說:“你別查了,直接打這個電話讓人送兩斤曼特寧粉過來就行,客戶號是我的名字,密碼是我名字的拼音。告訴他們我急用,兩小時之內務必送到,交通費我出,地址在剛才李叔叔給你的小本子後面。”端竹接過名片,仔細看著上面的英文,心中有些恐懼,萬一電話那頭是說英文的怎麼辦?她的english可是poor得不能再poor……“華端竹同學,那邊是說中文的,你儘管放心打。”郝君裔把外套推下地,一個人霸著整張床睡成個標準的大字型,像神仙那麼神通,也像神仙那麼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