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柏的人生,頭一次強烈地感受到了來自這個世界的惡意:先天不足,後天缺練,二者俱全,為時已晚。“千山萬水總是情,別刺激我行不行”人還沒見著呢,林森柏先蔫兒了一半。☆、老頭兒1 由於之前所見太過活潑開朗豪放不羈,師燁裳在進門之前已經做好了觀看天體派對的準備——反正小會館的幾個大包廂到了半夜也常有這些個東西,她雖不說是看慣了,但也不至於像林森柏那樣揣一顆狼子野心長一枚小雞的膽,還需要忍住捂眼睛的衝動。嘖嘖然而,待得木門敞開後,撇開四下裡窮奢極欲的復古裝飾不提,一眼望去,裡面的女性,無論是坐是站,是行是立,都統一被制服式的及膝旗袍緊緊包裹著。旗袍熨帖柔順,想必是量體裁衣。純正飽滿的中國紅綢子底,上面精工細作地繡著繁複的奇石百卉圖。姑娘們個個雅緻清新,秀麗可人,沒有一絲風塵氣,舉手投足嬉笑怒罵倒像是些剛從高門大府裡出來的快樂小姐。若非共產主義服務業還需要她們奉獻青春和軀體,師燁裳倒有幾分心思將她們收集一番,隨隨便便開個經紀公司,或者投資拍個電視劇,怎麼不秒那個熱映中的《奮鬥》十幾二十條長安街?瞧那一群什麼怪物,圓的圓扁的扁,銼的銼醜的醜害她每次開啟電視,在轉檯間隙都有一種看了槍版山寨《et》盜版碟的羞恥感。廳子四正方圓,面對大門是一扇巨大的玉石山水屏風。屏風前古琴琵琶長簫正在合奏一首她沒聽過也聽不懂的宮商角徵羽,左手側突兀地擺著兩張電動麻將桌,由於已經中場休息,牌章都被收到了臺子裡,桌面上只凌亂散放著一些看來是要拿來當小費的籌碼。右手側姑娘來往穿梭著的地盤上呈凹字形圍放著三張羅漢床,兩旁的兩張上一左一右地半臥著四個穿著白背心和軍綠色大褲衩的老人。林森柏和師燁裳掃一眼過去認出仨,最老最老的那個瞧著眼熟,但她倆一時誰也想不起他姓甚名誰。“我就說是小裔來了吧,”最老最老的這位至少八十高齡,卻有著一把比實際年齡顯小許多的嗓音,精瘦四肢上的面板褶皺得像件寬鬆的衣服。他滿頭銀髮沒有一根黑的,在燈光下閃閃發光,面容是丟進敬老院裡就輕易找不出來的,側臥在那裡也不顯得頹廢窩囊,有一種極其矍爍的老態龍鍾,“小吳,願賭服輸,一會兒記得給小裔搬一把牌啊。”郝君裔聞言輕笑不應,只讓人把空羅漢床上的小几拿走,招呼林森柏和師燁裳脫鞋上炕。等她自己也安穩坐定,這才閒閒地打起了招呼,“老師,吳老,丁老,獨孤老,抱歉得很,前面有事,我們這才來遲了,幾位今兒個玩兒得怎麼樣?一會兒郭老也會過來,咱們整好湊兩桌麻將,得好好再打幾圈兒。”羅漢椅上躺兩個人剛剛好,再躺多一個人就有些騰不開地方了。再說,三個人要是都平躺上去就變成義莊裡的女屍了郝君裔平時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今天也不例外,一上榻就跟個大煙鬼似的用手支著腦袋躺在師燁裳身邊。而師燁裳,別看是個萬年受,可人家生來就有一派違和的嬌傲少爺氣,此時已然鬆懈了上身,靠進犄角旮旯裡,兩腿蜷著,一平一立,右手搭在立著的右腿膝蓋上,管你對面是天皇老子呢,她自睥睨八方,臉上依舊淡漠疏離。以上二者,一個紅三代,一個老古董,都熟悉這羅漢床該怎麼享用,唯獨林森柏家裡是沒有如斯古物的,從小又生長在城市,炕都沒上過,可給苦壞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怎麼坐都不舒坦,到最後只好盤腿正坐,兩隻手不知擺哪兒合適,乾脆撐著腿前的榻板,遠遠一看,就跟個坐著搖尾巴的乖巧小花狗一般,四下裡的姑娘們好幾次都想伸出手去摸她腦袋。“小裔難得帶了朋友來,想必都是人中龍鳳,給我幾個老傢伙介紹介紹?”最老最老的老先生一語落地,其他三人紛紛點頭,手裡有夾煙的,有端茶的,有撓肚皮的,話卻不外一句,“是啊,小裔。”郝君裔倚小賣小地跟一堆趴趴熊睡成一團,光潔漂亮的腳丫子在林森柏屁股後面晃來晃去,“這個不著急,端竹,你先去給太爺爺們把茶換上。”聞言,師燁裳和林森柏這才想起,一起進來的不止她們仨而已,還有一個人。只是打從進門,她就無聲無息消失在了空氣中,而她們居然也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多麼可怕的特質,能夠毫不刻意就將存在感降低到這種程度,鬼魂也不過如此了。“這是我和爺爺在院子種的罌粟,沒刮漿,直接整棵連殼一起請雷福九的老師傅制過才破碎的,爺爺說一定要讓您幾位嚐嚐。他也在喝,說是單方能軟化血管粉瘤,配鹿茸海馬之類則有別的功效。”說著,郝君裔頓了頓,煞有介事地嘆口氣,“您幾位都是過來人,肯定曉得的,四季芙蓉膏擱以前並不貴重,但從雷福九關門到現在,五十多年沒做,秘方几乎要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