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換好了旗袍,她揚聲叫李又維進屋。李又維斜靠在敞開的門上,彷彿把自己的身體都交給了牆那樣靠著,他對她穿的衣服不予置評,只是沉默地看著她。對這樣的目光薛苑很熟悉,從小到大看得太多了,那是畫家看自己作品的眼神,是一種審視和評判,或許還有更苛刻的成分。&ldo;頭髮不對。&rdo;&ldo;啊?&rdo;李又維從衣櫃的某個角落找出幾隻髮卡遞給她.&ldo;把鬢角的頭髮別上看看。&rdo;雖然不清楚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薛苑還是照做了。別上頭髮後她問:&ldo;你到底要我變成什麼樣子?&rdo;他微微笑了,&ldo;這就夠了。我幾乎能想象,當年我爸就是這麼看著你母親的。&rdo;他的目光看得薛苑的心底隱約不安起來,然而也不知道不安的根源在哪裡,只能勉強一笑,扯了扯旗袍,&ldo;我很驚訝,這麼多年過去,這些東西怎麼能儲存得那麼好。到底還是過去的東西結實。&rdo;&ldo;我爸儲存的東西可不僅僅是衣服。&rdo;李又維微微抬起目光,目光眷戀地在她身上緩緩遊走。薛苑很好奇,&ldo;那還有什麼?&rdo;&ldo;跟我過來。&rdo;薛苑這才知道李天明的畫室就在這間屋子的隔壁。畫室裡隨意散落著椅子,角落處有一個畫架,畫架旁邊有隻油畫箱,散亂地塞著大小不一的畫筆、鉛筆。這間畫室真是大得出奇,因為沒有什麼東西,因而顯得更為空曠,彷彿說話都能聽到迴音。屋子開了一盞檯燈,在畫架旁邊的桌子上疲憊地亮著。薛苑詫異,&ldo;這麼暗的環境,李先生怎麼畫畫?&rdo;李又維低沉一笑,&ldo;他心裡看得見就行了。&rdo;薛苑環顧畫室,李天明晚年的大部分畫作都是在這間畫室畫出來的,這個事實讓她情緒稍微有些激動,雖然說事實上跟一般畫家的畫室並無區別。她看到正對自己的那面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著畫像,從顏色判斷,多是素描稿,也有部分油畫。因為隔得遠,她看不真切,本想走過去一點兒仔細看,李又維伸手在空中一指,卻說:&ldo;去那裡坐下。&rdo;薛苑不明所以,&ldo;怎麼了?&rdo;&ldo;做我的繪畫模特。&rdo;薛苑看了他一眼,&ldo;李又維,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rdo;&ldo;你說。&rdo;&ldo;你到底把我當成了什麼?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超過你父親,而我恰好有一張你父親筆下人物的臉。你的所作所為讓我覺得我被你牽著鼻子走。我不喜歡被人強迫著做事,但你又總喜歡這樣。&rdo;李又維看她,笑容一閃而落,&ldo;你要我表現出多大的誠意?談戀愛?結婚?都沒問題。&rdo;&ldo;不是不是不是,&rdo;薛苑連忙否認,斟酌著措辭,&ldo;做你的模特沒問題,但這以後,我們可不可以恢復成單純的朋友關係?我不是適合你的那個人,你說的結婚,在我聽來就像笑話一樣。&rdo;&ldo;但是我不覺得這個是笑話。&rdo;李又維一本正經地說著,同時把她摁在一張雕花硬木凳子上,在她面前擺上一面鏡子,讓她握著一支筆,擺出個描眉的模樣。薛苑只好照做,但是覺得自己動作無比僵硬。李又維從後面探過手來,幫她理了理頭髮,擺正她的姿勢。他手指幾乎沒有溫度,從她額角上擦過去後,又在她的耳邊停下。薛苑身體僵硬著,&ldo;怎麼了?&rdo;&ldo;具體的問題咱們接下來談。從現在開始,不要動。&rdo;李又維後退了幾步,拿起相機對著她拍了若干張照片。薛苑只覺得閃光燈在眼前不時閃動,眼睛都花了,等到能再次看清楚東西時,李又維已經坐在畫板後,拿起了油畫筆,沾了沾調好的顏料,在畫布上勾勒起來。還在學校的時候,薛苑就曾經聽過若干個專業模特的抱怨,說模特這種事情真不是人乾的,一坐幾個小時,動也不能動,要把自己當成跟畫筆、顏料之類的工具差不多的道具,把自己想象成一個靜物,無視別人對你的&ldo;關注&rdo;。薛苑當時覺得自己瞭解她們的苦,可事到臨頭才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她實在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物體,雖然李又維說&ldo;你不用那麼緊張&rdo;,她卻根本聽不進去,一想到自己在被人觀察,就覺得渾身沒有一個地方不緊張,精神上的高度緊張也會引起生理問題,她漸漸地感到四肢變得麻木,好像有人在她身上施了魔術,以緩慢的速度把她變成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