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回到窗前,站得筆直,居高臨下的看的看著我跟杜越遠坐在一起。他在等著,等著看他那些所謂的朋友要做什麼事情。即使他有所預料,他還是要看著事情的發生。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告訴我們喝了酒之後最好不要開車,尤其是一群喝醉了酒且沒有拿到駕照的小孩子。應該說他們沒有想到杜越遠會突然穿過馬路,他們喝醉酒的大腦裡只有最簡單的念頭,先教訓他,然後再嚇唬嚇唬我,幫顧卓出氣。至於採取什麼形式的教訓,他們一時半會沒有想到,只知道開著車衝過來。等看清楚人行道上的我和杜越遠的時候,徹徹底底的嚇傻了,手忙腳亂的踩剎車。可車速本就那麼快,他們又怎麼可能在幾秒鐘之內把車子剎下來?撞倒人之後,車子還駛出去很長一段路,最後終於停住了。那幾個孩子沒有料到會出這麼大的事情,在車子裡渾身發抖,幾個小時後被警察帶走了。後面發生的事情,我非常清楚。杜越遠和我都受了傷,我傷得更重一些。杜越遠打了求助電話,拖著腿爬到我身邊,抱著我退到了路邊。他的腿和額頭都受了傷,往外汩汩的冒血,和著眼淚,看上去真是觸目驚心。醫院那麼近,救護車和醫生五分鐘之後就趕到了現場,立刻抬著我們上了救護車,與救護車反向而來的,還有顧卓。他飛奔著跑著來,滿頭都是汗水。因為稍微晚了一點,他沒能上得了救護車,於是跟在車子後面一路跑到了醫院,終於在我被送進手術室的前兩分鐘追上了我。瀕臨死亡使人清醒,非常的清醒,刻骨的清醒。一瞬間,世界上每件事情都看的清清楚楚。我忽然明白了顧卓做每一件事的緣由。他對人性瞭解的太通透,幾乎是在他把鑰匙丟出去的那一霎那,他大致看到了結局,只是,他沒有想到,我會去推開杜越遠。他向來聰明,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此舉不會受到任何法律上的懲罰。除了我。的顧卓抓著我的手,沿著走廊醫院走廊一路跑來。在外科手術室前,病床稍微停了一下。走廊頂上的燈光晃的我眼睛都睜不開,隱約聽到顧卓撕心裂肺的大聲吼,文簡,別睡,別睡覺,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真的很想見他一面,於是用盡我最後的力氣睜開眼睛,看到他的臉近在咫尺,依稀可見墨色的眼睛和眉毛,而具體的表情……看不真切了。我對著那張看不清表情的面孔微笑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想摸一摸確認一下,可手在空中沒了力氣;依稀中感覺手貼在溫暖的臉頰上,於是我輕輕的說:&ldo;顧卓,我就快愛上你了,但是,來不及了。&rdo;那麼高的一個人就在一瞬間癱軟在地上。這是我活著的時候,對顧卓最後的印象。一個人若是活著的時候,往往為太多的事物牽絆,看不出清楚世界的本質和執行的規律;可是死去之後就不一樣了,靈魂得到解放,也沒有時間的枷鎖,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攔我看得更高更遠,幾乎無所不知。在我死去的一霎那,我想到之前的一個夢境,在夢裡,杜越遠和林詡要結婚了,我在他們的婚宴上,心口疼得厲害,低頭一看,原來胸前空了一大塊,竟然是心臟被人剜走了。現在才明白那個夢境的寓意。不不,並不殘酷。那個夢只是一個溫和的提醒,卻並不殘酷。老人家會告訴你,人死之前,你總會接收到很多關於死亡的資訊,讓你實現有個準備,那個夢就是其中之一。卻也有別的解釋,因為已經死了,也就不在乎肉體的感覺了,自然感覺不到那種預示裡的殘酷性。於此同時,我欣喜的看到了林詡移植了我的心臟‐‐她得以延續了一段時間的生命。再成功的心臟移植手術都會不客氣的帶來很多後遺症,林詡的身體本來也不夠好,手術後依然要吃大量的藥,還要忍受許多的痛苦,雖然熬過了兩三年的時間,但是終於不能再負荷全身血液的迴圈所需要的動力,她的身體再次垮了下去,這次垮下去,再也救不回來了。有人說心臟移植之後會變成另一個人,這個我不清楚,但手術之後林詡的確變得很像我,非常像我,連說話做事的風格都像,她有了我的很多記憶,她跟我父母和親人朋友聊天的時候,能準確的回憶出我小時候發生過或者做過的事情,例如我什麼時候拿了數學競賽的一等獎,我什麼時候在課上打瞌睡被老師抓到等等等等,那都是我從未告訴過她的;起初是林詡和杜越遠一起去我家看望我的父母,三年後是杜越遠一個人去,風雨無阻,這個習慣,他堅持了很多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