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維以沿著踩出來的山路，散步般下了山。工地也就這麼大，人數也就這麼多，遇到誰都不奇怪，可卻沒想到，早上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陸筠。有時候，想什麼人就看到什麼人。她沒有發現他，微微低著頭，半長的劉海擋住了眼睛，緊緊抿著唇，隱約可見臉頰邊淺淺酒窩；她揹著裝圖紙的畫筒，抱著膝上型電腦匆匆走在路上，臉上有明顯的憔悴和疲勞的痕跡，顯得心事重重。他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本來她的名字已經到了嘴邊，硬生生把聲音掐回嗓子裡，放棄了和她打招呼的念頭。根本不知道說什麼。以前他從來不知道兩個人正常的交談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情。她朝試驗場的方向去了，明媚的晨光中，背影看上去如此削瘦，比起她來的時候似乎更加單薄。沉默的在原地站了片刻，他終於抬起腳，也朝試驗場踱步過去。每個角落都是寂靜的，看來，還是以往那樣，總是他們最早到試驗場。他瞥到其中一扇虛掩的門，然後像往常一樣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如既往的埋首於似乎永遠看不完的資料堆裡。有人輕輕叩門。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除了陸筠不會有別人了。抬頭一看，果然是她。她抱著捲圖紙和電腦筆記本，站在辦公室門口，沒有什麼笑容，面色異常的坦然鎮定。吳維以點頭：&ldo;進來。&rdo;她進屋後就把手裡的圖紙遞給他，兩人一起把桌上的圖紙展開，用鎮紙壓住四角；開啟電腦，調出計算軟體，才說話：&ldo;吳總，這是擋水拱壩和閘門結構的圖紙。周旭走的時候把資料都交給我了，這幾天我看了看圖紙，用相關函式計算了一下瀉洪時水流的振動對閥門和壩體產生的危害。基本上和周旭的結果差不多，不過還是有點小問題。&rdo;因為江河水流速度的不確定性和複雜性，實際上一直到現在，也沒有人提出成熟而有效的計算水流的振動效益和評估其安全性的有效方法。現在通常根據經驗公式計算分析和模型的試驗結果一起考慮。吳維以看她一眼：&ldo;說下去。&rdo;陸筠開啟電腦，指著三維圖形說：&ldo;因為壩體的基礎巖性不太均勻，不能做均質處理，我把壓力系數的資料細化了一點點，最後的結果，壓力、壓強、位移，都比周旭的資料稍微高了那麼一點，也許不是什麼大事，但我想，瀉流引發振動是持之以恆的，跟地震不一樣，設計上應該留一點餘地。&rdo;她平板而流暢的說出這番話，吳維以聞言眉心一緊，仔細研究著的計算流程，拿筆算了算，抬頭看她，處變不驚的開口：&ldo;很好的發現，既然提出了問題，那應該也想好了解決辦法。&rdo;陸筠一默：&ldo;這個，還沒有。&rdo;&ldo;計算的時候考慮了閥門的鋼材結構嗎？&rdo;陸筠給他問得一怔，下意識的去看書桌後的那個人，不可避免的目光相撞看到他眼睛裡去，彷彿被滾燙的水燙倒一樣，目光一瞬間就從他的臉上滑倒了大衣的第二顆釦子處：&ldo;……沒有，我……忘記了。不過我想，就算改動，也變化不大。&rdo;後半句的底氣較足，像是在努力挽回一點什麼。本來討論工程上事情時吳維以從不會分心，可陸筠那躲閃的目光和語氣讓他有了短暫的迷惑。他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讓自己用工程技術人員的大腦去思考問題：&ldo;你再算一下，試試把閥門加厚一點，能不能抵消那個變數。&rdo;一直以來，他的建議總是最中肯和有效的。陸筠點頭：&ldo;好，我下午把資料和圖紙交給你。&rdo;然後兩人就沒了聲音。屋子安靜得讓人覺得空蕩，好像連空氣都學會了沉思。水利工程中圖紙的小修，方案的些微調整都是司空見慣，以前類似的話題兩人也進行了無數次，沒有哪一次像今天的氣氛這麼詭異。吳維以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麼，於是就問：&ldo;昨天，你一晚上沒睡覺就在算擋水壩的振動模式？&rdo;陸筠正在收拾圖紙和筆記本。動作不快，可吳維以分明看到，捲起圖紙的時候，她的手分明在微微發抖。&ldo;……差不多。&rdo;&ldo;不用急，今天先休息，本來也放假了。明天再給我。&rdo;&ldo;你不也在忙嗎，&rdo;陸筠閃出個笑，&ldo;我沒關係的。&rdo;她收拾好東西，轉身大步離開。吳維以走到窗邊，只見淡淡晨曦照亮了屋外的樹梢，窄窄的水面映出一江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