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進入雲層之後，視線所及都是茫茫一片，彷彿墜入一團碩大無比揮之不去的混沌。這個過程漫長得無邊無際，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不知道過了多久，飛機終於突破了雲層，久違了的陽光浪一樣地湧了出來。陳子嘉跟空姐要來一條毯子，搭在她身上，&ldo;阿措，你睡一會。人總會百年歸老，擔心多了，又有什麼用。&rdo;聲音讓蘇措回神，把目光從飛機外的雲層收回來。她看到陳子嘉關切的眼神，想起一件事情，頓一頓後問：&ldo;你一直都知道我哥我嫂子之間有問題嗎？這麼久以來，我都以為他們是模範戀人，模範夫妻。&rdo;回來(3)陳子嘉用看孩子一樣的眼神看她一眼，略略一笑，&ldo;怎麼會沒有問題，世界上哪一對夫妻戀人之間沒有矛盾，不過都是忍著，咬牙把苦難吞下去。&rdo;雲海裡陽光沸騰，蘇措揉一揉太陽穴，&ldo;我擔心這麼下去，最後會不會鬧得不可收拾。&rdo;&ldo;不會的，&rdo;陳子嘉肯定地說，&ldo;唐傳奇裡有個故事叫《定婚店》，你讀過沒有？我看得最清楚，他們倆就是被月下老人手裡的那根紅線繫著的，他們可能會吵會鬧，會難過，會傷心，甚至絕望，但不論過程怎麼複雜，還是無論如何不會分開。&rdo;那篤定的聲音使得蘇措陷入了沉思，然後邊想著，竟也沉沉地睡了過去。其中她醒來過幾次，看到的永遠千篇一律的雲層和亮眼的光芒。下飛機之後趕到醫院時，已經是傍晚了。趙教授的靈堂就設在醫院，國內物理學界的科學家來了許多，就算是不能來的也都送來花圈。舉目望去，到處掛著白幔，花圈裡三層外三層地擺得滿滿當當，配合著哀樂聲，實在讓人動容。去世前趙教授留下了口頭遺囑，所有的財產全都捐給國家，書留給蘇措。人人聽說後都在感慨，到底是對關門弟子更加偏愛一些。蘇措默默站在靈柩前，自己的導師容顏如生，好像只是在安靜地睡覺。蘇措終於見到趙教授的兒子，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衣冠楚楚，表情木然，所有的情緒在那張臉上都看不到，好像戴著一張面具；他也帶回了女兒，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怯生生的不敢靠近靈柩，鞠了個躬就在躲在了一旁。熱鬧的靈堂和深切的哀悼讓她很震驚，她訥訥地問蘇措：&ldo;你是我奶奶的學生嗎？&rdo;蘇措回答：&ldo;是的，我是她最後一個學生。&rdo;&ldo;我奶奶是什麼樣的人？&rdo;她繼續問。蘇措凝視小姑娘的眼睛，說：&ldo;她非常偉大和高尚。你應該過去看看她的樣子。&rdo;小姑娘點點頭，乖乖地走了過去，回來的時候神情迷茫，滿臉淚痕。蘇措給哀樂聲刺激得頭暈眼花，就繞到靈堂後面安靜的地方，把頭埋在膝蓋裡發呆。陳子嘉來的時候，她的手和臉早就給凍得都是冰涼，偏偏自己還不察覺。他也坐在臺階上，握住她的手，一言不發，不聲不響地陪著她坐了很久。返回靈堂時，恰好遇到另一批人前來祭拜。那些人蘇措自然還是不認識，她以為又是趙老師的學生，正欲迎接上去答禮，想不到陳子嘉先她一步，一一與來人握手，以完美無缺的禮貌招呼過去：&ldo;方醫生，劉醫生，多謝你們前來。有勞了。&rdo;來人笑容滿面，緊緊握住陳子嘉的手，極客氣地回答：&ldo;陳先生，您太客氣了，哪裡的話。其實早就該來的。&rdo;隨後陳子嘉又為蘇措介紹了一次，蘇措一邊道謝答禮，一邊帶著他們進入靈堂。待他們離開後，陳子嘉才說：&ldo;他們是趙教授的主治醫生和護士。&rdo;&ldo;你怎麼認識他們的？好像還很熟悉？&rdo;蘇措一時沒想太遠，自然地問了出來。話音一落就想起以前有過的那番談話。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半年來，他經常去醫院探病，不然也不會在她去世的第一時間就得到了訊息。遲疑一下，蘇措挑了個新話題說：&ldo;明天一早下葬之後，我就回研究所，你不用再來送我了。&rdo;沒有意外的，陳子嘉吻吻她的額頭，把機票遞到她手裡。機票還帶著他的體溫，有點發燙。蘇措險些握不住。&ldo;回去休息一下也好。你知道的，我就在這裡。&rdo;說完陳子嘉轉身離開，他的背影那麼高大挺拔，步子穩健，即使走出老遠都可以輕易地分辨出來。蘇措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的肩頭，目送他一路走到停車場，拉開車門。她彷彿能聽到車門被拉開時發出的聲音。他一路都沒有回頭。這個念頭剛剛在蘇措腦海裡浮現的時候，他回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晰，猶如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