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措同樣打量著他。兩個人面孔離得那麼近，近到似乎超出了安全的距離，近到可以看清楚對方眼底的每一絲變化。時光從不客氣的，哪怕只有三四年，可那依然是時光，從來不會像風一樣過而無痕，這三四年的時間改變了他。他的眼睛變了，他也變了。五官神態中有了磨鍊的痕跡，當年只是一個比一般男生更沉穩出色的男生而已，現在感覺，已經完全成熟。這個時候，蘇措終於才意識這個擁抱到底出了問題，她渾身不由自主地開始僵硬，卻強自挑上了一絲笑，側頭說：&ldo;放開我吧。&rdo;陳子嘉神情平靜，專注的眼神不著痕跡地打量她，可卻讓蘇措覺得他在尋找什麼。半晌之後，他微笑著鬆開手。靠近(4)蘇措向他點頭示意，然後經過他身邊去提那隻打滿水的桶。陳子嘉審視地看一眼她，大步走過去搶先一步把桶提起來，順著山間小路往外走，她跟在他身後，發現他一步都沒有走錯。蘇措都沒有開口，她狠狠掐住自己的手心，剛剛被他懷抱捂熱的身體再次急速地冷卻下去。她不是因為沒有話說，而是因為不知道從何說起，不論說哪句都不對。從他出現在這裡，似乎她就一直在錯。蔡玉正在操場上打轉，看到兩人一前一後地回來，立刻拉著蘇措到一邊解釋說：&ldo;他剛剛來找你，我就說你在後面打水，把路指給他。&rdo;蘇措曉得蔡玉咳嗽沒有好吹不得風，而操場上風又大，她推著她進了屋子，說：&ldo;不變成肺炎你不甘心嗎？學校只有你一個人，看病又那麼不方便。&rdo;&ldo;他剛剛出現的時候，嚇了我一跳，我都以為是做夢，&rdo;蔡玉看著陳子嘉的背影，問，&ldo;彬彬有禮地問我你在哪裡，問我你好不好。他是誰？&rdo;&ldo;是我哥哥的同學。&rdo;蘇措不高不低地答了一句。蔡玉不是個多事的人，可是看到蘇措一下子面沉似水，頓時知道這兩人的關係並不簡單，搖了搖頭，也不再說什麼。目前看來，他是一個人來的。蘇措燒完水從廚房出來，看到陳子嘉立在操場上，凝視遠方連綿不斷的狀似蜿蜒巨龍般的山巒，陽光勾勒出他修長的身影。蘇措坐在操場邊上的大石塊，輕微的動作驚動了陳子嘉，他走過來，蘇措讓出身畔的位子。&ldo;你怎麼找到這裡的？&rdo;蘇措微笑著問他，&ldo;而且沒在美國？&rdo;&ldo;我修滿了學分，提前一年畢業，今年八月回來的，&rdo;陳子嘉說，&ldo;我爸爸身體出了點問題，又因為工作的事情，耽誤兩個月才來這裡。&rdo;蘇措沒問他在哪裡工作，目光蜻蜓點水地掠過他身上的風衣，那件衣服大概是她大半年的補助吧。她笑著問：&ldo;既然能提前畢業，你成績很好吧。&rdo;陳子嘉神情淡然地一笑，&ldo;畢業的時候是學院第一。&rdo;再怎麼謙遜此時眉宇間也有股灑脫傲然之氣，那是骨子裡帶來的驕傲，而且他也的確應該為此驕傲。&ldo;恭喜你，你總是那麼優秀。&rdo;蘇措笑笑，那昏沉沉的感覺一直沒從她大腦離開，&ldo;所以誰說中國學生在商學院學不好的，都是胡說。&rdo;&ldo;這個是什麼。&rdo;陳子嘉彎腰撿起地上的空藥瓶，在瞥到瓶上的標籤時本來尚存微笑的臉一下子轉青，浮上極度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反覆地看著藥瓶上的英文和中文若干次，終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後，驀地轉身過來扣住蘇措的肩膀，狠狠地，痛徹心扉地問：&ldo;是什麼？這藥是怎麼回事？&rdo;那忽如起來的神色劇變讓蘇措摸不著頭腦，愣了半晌，直到看到陳子嘉臉色愈發難看才想起看他手裡的東西，然後詞不達意地解釋：&ldo;啊，這個藥，這個藥瓶不是我的。我沒有生病。&rdo;陳子嘉渾身陡然一鬆，情緒變化太快，現在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蘇措微微仰著頭，看到他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ldo;是趙老師的藥，&rdo;蘇措把藥瓶從他手裡拿回來，輕輕搖晃著，凝視著遠方，慢慢地說，&ldo;那天我在她辦公室撿到的。她得了肝癌，也不告訴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肯去醫院。我勸不動她，我怎麼都勸不動她。&rdo;陳子嘉臉色一凜，握住她的手安慰她：&ldo;不是你的事情，你已經盡力了。這種病誰都沒辦法，而且她年紀也大了。&rdo;蘇措恍如沒聽見他的話，接著說：&ldo;師兄，你知道嗎，我爺爺也是得這個病，前後還不到半年，就去世了。醫生說他是疼死的，可是他從來沒在我們面前露出一點半點來，他還是一樣談笑風生。他去世前我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他說，阿措你小聲點，好吵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