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那天聚會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喝多了,搖搖晃晃地摸回宿舍,把滿屋狼藉留給蘇措和邵煒收拾。兩個人一個收拾廚房,一個收拾客廳。走了兩小時山路加上又坐了一天的車,對付完屋子裡的狼藉後,蘇措簡直累得虛脫,可是卻在邵煒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換上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邵煒從廚房裡出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笑容滿面地說:&ldo;你一早就看出他們是一對了吧,我倒是一直沒看出來。原來你還很有做媒人的潛質,應該開個婚介所什麼的。&rdo;&ldo;我也覺得,&rdo;蘇措直樂,&ldo;王露和葉海瀾也夠嗆,兩人一個靦腆一個嘴硬,死活不肯說,我就推波助瀾了一把。&rdo;&ldo;你這一推的確不錯,&rdo;邵煒斜靠著廚房門口,說,&ldo;本來大家是給我送行,結果變成慶祝那小兩口定情。&rdo;&ldo;送行?&rdo;蘇措抬起下巴看他。&ldo;是啊,送行。&rdo;邵煒依然保持著笑容和姿態,一眨不眨地看著蘇措,&ldo;我給調到國家數學中心了。&rdo;蘇措熱情洋溢地點頭,&ldo;現在終於定下來吧。啊,多好多好。&rdo;燈光下蘇措臉上燦爛的笑容讓邵煒心頭湧上傷感,他手腳僵硬得幾乎不能動,半晌後才慢慢地說:&ldo;陳子嘉一直送你回來的?&rdo;蘇措被這個問題問得笑容一斂,她沉靜下來,無聲地點了點頭。邵煒再次想起一個星期前的那件事情。陳子嘉在研究所裡找到他,清清楚楚地跟他說,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他記得陳子嘉說那話的神態,目光平靜,彬彬有禮,嘴角掛著從容的微笑,眼睛的那種志在必得的信心讓他震驚。他終於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缺少了什麼,是信心。燈光在他的眉毛和眼睛下投下一片陰影,蘇措看不到他的眼神,只依稀覺得他笑容比剛才深得多,臉上的酒窩卻沒被笑出來。暗自詫異的時候卻聽到他說:&ldo;我以為你是無法再愛任何人,原來你只是不能愛我。很好,很好。那我就放心了。&rdo;這話讓蘇措猛然站起來,站起來太劇烈以致頭暈眼花,蘇措聽到耳邊嗡嗡響,眼前四壁旋轉,燈光忽明忽暗,恍惚著地震將至。那種奇怪的感覺很快就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消失了,她恢復到慣有的鎮定姿態裡去。&ldo;謝謝你的招待,師兄,你一路順風。&rdo;蘇措微微笑道。她所站的地方就在門邊,也就伸一伸手,門就順從地給拉開了。站在門口,她清楚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氣。她那麼想離開,可腳步停留在門檻一步也挪不動,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轉身回來,她正對著邵煒所在的方向,下頜微微動著,沒有看他,自言自語般說著:&ldo;對不起,對不起,邵師兄,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你早就可以調走,卻因為我還留在這裡,這些,我都知道。我還知道,我負債累累,我欠了太多我還不了的債‐‐&rdo;說話時她的頭髮從肩頭垂了下來,懸在空中,反射出幽幽的暗紅色光芒。邵煒凝視著那樣的光芒,然後走過去拍拍她微微發抖的肩膀,竟然是笑容滿面,&ldo;你不用抱歉,我很高興這麼多年都在你身邊。可是,我認識你的時候,太晚了,我輸給了太多的人。從此之後,你只能是我的小師妹了。&rdo;時間(5)蘇措低著頭沒說話,木然地拖著腳步朝外走。離開前,她小心地掩上了門。對於他們來說,工作調動這種事情,數年下來見得也不少,並不是什麼值得特別宣揚的大事情,反正是國家需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再說科學界這個圈子說大其實也不大,一年總會有幾次研討會,怎麼都會遇到。相比之下,蘇措更擔心趙教授的身體,她除了自己手頭的工作之外,也主動負擔起了照顧她飲食起居的任務。趙教授不願意讓蘇措照顧,可是蘇措日復一日地堅持,實在讓趙教授也無能為力。那學期最後兩三個月內,她的病情沒有惡化。第二年開春之後,她還帶著蘇措參加了一個物理方面的會議。會議持續了一週,是在南方的一個小海島上開的。跟北方漫天風雪不一樣,這裡還是炎熱的夏天,椰子樹和熱帶植物長得生機茂盛,綠意盎然;海洋廣袤無垠,她們住的地方臨近海邊,一到夜晚就聽到海風嗚嗚地吹過。蘇措第一次這麼靠近大海,新奇得像個孩子,晚上她獨自一人溜出去,在沙灘上沿著海岸線散步,每走一步,地上就印出一個小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