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後的悲嘆，年僅七歲的小娃兒卻是不懂的，可他曉得這個將自己困在夢裡的&lso;鬼&rso;終於不在了！他一骨碌翻下床，想要去跟雙親報喜，可走到那主屋時，卻驀然住了腳。屋內是一個陌生的聲音：&ldo;小妹，一個傻子換那孫繼一個功名，你還不願嗎？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你小兒子想啊！你養著那傻子，除了廢糧之外又有什麼用？看著礙眼！你就應了吧。&rdo;隱忍的啜泣從裡面傳來，最後那曾無比慈和地哼曲兒哄自己入睡的聲音終是說：&ldo;再兩天，兩天後你再來。&rdo;小娃兒一呆。他不傻，相反，他比誰都曉事。聽完屋裡的對話，他像是被人當頭大了一棍，又悶又疼，渾渾噩噩地走回了房裡。約莫是因為春寒料峭，他冷得發顫，捲起被子又睡了過去。這次沒有夢，他一直厭煩的那個&lso;鬼&rso;當真沒有再出現。可是心裡卻更冷了。隱隱約約地，他感覺到有人在為自己拉好被子。那雙手從他出生開始就抱著自己，那麼好那麼好，可是‐‐兩天啊，兩天再來。再來做什麼呢？這個年代不能算好，真的不能算好，就好像&lso;鬼&rso;所說的，有些地方吃人肉的也不是沒有，交換兒子來吃的也很常見。他們這邊雖然沒有這麼可怕，可也有一個駭人的風俗：殺人祭鬼！殺童男童女來祭鬼求安。他雖然小，可是他也是知道的啊，都知道的啊……他把自己藏在被裡，咬牙嗚咽著。又是大半夜過去，清晨一聲雞啼傳來，又有人走進房裡。不是昨夜悄悄看了自己許久的母親，卻是光頭的好友郝光。&ldo;泥鰍泥鰍，你再不醒你阿母就要把你送去&lso;祭鬼&rso;了！快醒來啊泥鰍！&rdo;這面醜心善的小和尚又急又氣，發狠地說：&ldo;賣蛐蛐籠的錢你藏哪兒去了，快醒來分我！&rdo;見床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小和尚紅著眼走了。躺著的人彷彿仍沒動彈。卻已是淚流滿面。兩天轉眼即過。這兩天裡，孫母總會在半夜來到他房裡，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彷彿有千般萬般的不捨。可是這一天終究是來了。他也知道原來是大舅搭的線，只要把他交出去，就能許父親一個功名。坐在地牢裡，小娃兒不動也不言，只靜靜地看著潮溼的地面。要死了嗎？依著以前的機警，他也不是逃不出去，縱然他&lso;睡&rso;了一年多，這地牢也困不住他。可是他要逃嗎？要逃嗎？他又想起那&lso;鬼&rso;曾說&ldo;他恨官家昏庸，可是他仍願為東明一死，東明養他育他，他若不報，畜生不如。&rdo;父母養他育他，他若不報，畜生不如。這是罵人的話，他不要擔著。那&lso;鬼&rso;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母要子死，子又怎麼能偷生？所以他不逃。然而世事總是難料。誰會知道，在祭禮當日，當朝大儒李伯紀會剛巧在縣裡落腳？這位一身正氣的好官嘆息一聲：&ldo;殺人能祭鬼，殺何以祭人？&rdo;然後讓左右救下那淪為祭品的娃兒，離開了這偏遠小縣。也從此改變了他的運格。然後大鬍子義父收了他做義子，李伯紀保他入國子監，郝光找來了，厲行也成了他的知交，日子過得很快活。過往種種已深鎖夢中，再也不曾記起。直到義母死在匪賊刀下。那麼好的義母啊，比母親更慈和的義母……他恨啊！所以他借厲行的手殺光了那群匪賊。然而匪賊死了，義母卻也活不過來，他也從此失了厲行這個好友。可日子還是得繼續過。而後遇上個喜歡說毒話的老道，遇上溫文守禮沈適，遇上喜歡了小妹的九郡王……遇上許許多多本難有交集的人。越是年長，越是明白了幼時那夢中&lso;鬼&rso;所說的話非虛，也越來越擔憂靖難降臨。可怕歸怕，那一天終歸如期而至。他勸堅守城門的大鬍子義父南逃，可這大男人卻哈哈一笑：&ldo;狄兵有何可懼？死有何可懼？義父決不後退半步！&rdo;最後笑聲漸小了，低聲吩咐：&ldo;照顧好你小妹……照顧好弟弟……義父……不走。&rdo;恍恍惚惚地，他覺得那堅定到固執的身形無比熟悉，彷彿在哪兒見過‐‐似乎是夢裡那&lso;鬼&rso;說過，百年後，東明國破，無數將士死於城牆之上，閉眼前仍高呼：&ldo;東明！東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