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他:“你拎這麼個包不裝電腦好像賣保險的。”
他又開始膨脹:“我真賣保險肯定業績驚人,這張臉……”開啟包拿出一堆24寸照片。
最上邊的一張就讓我看得呆住了。
昏暗的黃色射燈下,他攤坐在舊式倉庫的角落裡,一腿蜷著一腿半伸直。臉上有明顯的瘀血傷勢,已過寸長的頭髮被打溼,像是夜雨淋過,覆在額上,凌亂無型。衣服同樣沒型沒款,像掛在身上的,看不出顏色,辯不出新舊。四周一片虛無,只有牆角的斑駁,只有苔蘚帶著死亡的氣息,只有要表現的產品,有一道流線型光澤,是畫面中唯一的亮色,泛著陰森金屬味道。整張照片是幽黃的、破舊的調子,人的臉色很陰鬱,眉毛很不羈,造型很頹廢,但是空洞的眼神中隱含眷戀,目光斜落下方,垂在地上的手半張著,想要抓住什麼,再往前半寸,是刺眼銀亮的剃鬚刀,彷彿是一個絕望的男人對這世間僅存的不捨。沒有廣告詞,畫面上不著一字,強烈的明暗對比,撕心裂肺。
“怎樣?”季風也頗為得意這作品。
“比上次圍著駝鳥毛的那些好看一萬倍。”
“上次是衣服不好看。”
還是活人的臉比較自然生動,照片上這個人,恐怖得讓人心疼。“臉剃成這德性還有人敢用嗎?”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剃成我這種臉?”
他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了,相信我,這不是誇他。“這是你們那幾位大師拍的嗎?”我感覺他們只會玩兒些中性情色流和意識流的洋把戲。
季風盯著我,似笑非笑:“不是,原定的攝影老婆生孩子來不了,推薦一個朋友來。那個朋友你認識。”
我認識會照相的就那麼一位。“可是他只拍結婚照啊……”對了,他去沙大的工作室了。不對……“這是在北京嗎?”
“在啊,這就上個禮拜拍的,我又沒去外地。”
可是黑曜石葫蘆確實是從湖北神農架發來的EMS。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酷吧,”季風指著溼漉漉的頭髮,“一整瓶軒尼詩澆出來的,好懸把我燻吐了。這小子不是什麼正常人,你離他遠點兒!”
掙扎見放
我是要離他遠點,不是因為季風警告,而是錢程已決心退出我的生活,而我沒理由挽留。
不管是不是因為我,我不想他有出國這樣的決定。
要是他不願意再見我,我希望是我退出他的生活,而不是他走。那樣我有被拋棄的感覺,會委屈。
我知道這真是瘋狂,可我竟然在想:起碼讓他在這個城市吧,也許某天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斑馬線旁邊我在等直行燈,他在車裡,橫穿過我的面前。
然後他沒看見我。
腦子裡太多不該要的東西,我把季風那些剃鬚刀的廣告貼滿床頭,盯著看的時候,耳邊卻有快門聲和平和不帶聲調的謝謝。
他說頭髮打溼,打溼,拿一瓶酒過來:你或者把它喝了,或者澆在頭上。季風有理由懷疑他在整人:為什麼呀?他說:你眼神不對!兩人對峙,燈火通明的倉庫裡沒人敢出聲,最後模特把酒倒在頭上抓開,空瓶放到一邊對攝影師威脅:拍完我要是看不見區別這個就拍上用場了。
拍攝結束,一個看著電腦裡的照片喝瓶底剩下的酒:大師。一個旁若無人地修著圖:謝謝。
我笑。歐娜抱半個西瓜進來,找到我目光焦點:“想他啦?才走幾天?”
“嗯。”我把戒指套進小指裡,問歐娜,“好看嗎?”
“在家的時候你思前想後的拿不定主意,偏等人不在身邊了才知道難受。”她託著我手指看了看,噗哧一笑,“我怎麼覺得它還是做項鍊墜好看~~可能看習慣了。”
我抱著膝蓋蜷成一團:“有點上不來氣兒,是不是又要下雨?”
“你又不是魚!”她看我腕上隨著動作搖晃的小葫蘆,忽然咳了咳,換上一口兒字音,“我們程兒你要多接觸,小孩兒還是不錯的。打小兒身邊就淨是些比自己年長的人,不像現在小年輕兒那麼浮,按說我和貝勒跟他不是一代人,真也能玩得到一塊兒去。你別說我向著他說話,確實挺招姑娘喜歡的,難得動迴心思怎麼就栽得不是一星半點兒呢~”
我像看瘋子似的看她,眼中的驚恐之色可不是假裝。
“語出婁保安。”
婁保安跟我“你還真就跟他攪到一起去了,群少怎麼辦?”
她挖著瓜肉,笑露一口小白牙:“頗有精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