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起賣冰棒,但我絕不能露面,一露面顧客全都會嚇跑,我只能幫她進貨送貨,而且還得戴著口罩,否則批發部不把貨賣給我。我也沒有上學了,學校不收,說是會嚇到學生,不上就不上,我們也沒有多餘的錢去上,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可是就連這種日子,老天也覺得是種奢侈,在我十七歲時,四阿婆老得動不了了,死在chuáng上。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我並沒怎麼哭,生活早已讓我變得麻木,我平靜地將她用被單包好後搬到拖貨的板車上,拖著去火葬場。 當時正是夏天,我從早上一直拖到太陽快下山才把四阿婆的屍體拖到火葬場,工作人員很詫異,不相信一個瘦弱的孩子能把一具屍體拖這麼遠,還是在這麼個大熱天,他們問我板車上的人是誰,我說是我奶奶。&ldo;怎麼不用車送呢?&rdo;&ldo;沒錢。&rdo;&ldo;家裡其他人呢?&rdo;&ldo;死了。&rdo;&ldo;真可憐。&rdo;他們說。於是他們沒有收火葬費。這可能是四阿婆沒想到的,她孤寡一生,沒有工作,沒享受過什麼特殊優待,沒想到唯一的一次竟然是死後免費享受了一次火葬。火葬場的負責人是個四十多歲的阿姨,很和藹,當把四阿婆的骨灰送到我手裡的時候,她問我今後有什麼打算,我說沒什麼打算。她就問我想不想學門手藝,將來好混碗飯吃。我說當然可以。她就說,那你就學給死人化妝吧,這工作聽起來是有點那個,但好歹是門手藝吧,你這個樣子,也只能學這個了。我懵懵懂懂地點頭。接著我被帶到了停屍房,一進門就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師傅佝著背在給一具屍體抹澡,那個人死的時候可能很痛苦,面目猙獰,扭曲得變了形,不知道抹澡用的是什麼藥水,房間裡的氣味很難聞。&ldo;你來了。&rdo;老師傅回過頭看了我一眼,那是一張佈滿皺紋和滄桑的臉,顴骨高高突起,眼窩深陷,蒼老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彷彿能穿透世間萬物,我立即想起來了,他就是當年那個給我大蘋果吃的毛師傅。他好像知道我會來似的,一點也不意外。我跟當年一樣詫異地看著他,他怎麼會知道我要來?&ldo;我等你幾年了,過來,孩子。&rdo;毛師傅放下手裡的活,他對於我的臉一點也沒表示出恐懼,可能是他看死人看多了,什麼恐怖的臉都見過,我的臉在他眼裡再平常不過,可是,可是我的臉都毀了,他怎麼認得出我?&ldo;別這麼看著我,&rdo;毛師傅一臉平靜地拉把椅子給我坐,&ldo;我認得你,你的這雙眼睛就是你的身份……&rdo;我還是鼓著眼睛看著他。&ldo;來了就好好gān,你會活下去的。&rdo;毛師傅說。於是我就在火葬場留了下來,跟毛師傅學化死人妝。毛師傅就是我的師傅,五十多歲,快退休了,正愁沒個接班人呢,我肯跟他學,讓他很高興。而我願意跟他學的原因只有一個,他沒把我當怪物。但在很多人眼裡,毛師傅很怪,他話不多,gān活利索。據說他做這行三十多年了,那些僵硬的屍體好像很服從他的支配,在他的擺佈下非常&ldo;溫馴&rdo;,毛師傅擺弄他們像擺弄木偶,在別人看來很恐怖的事在他眼裡只不過是份工作,他很少跟周圍的人打jiāo道,可能也是因為別人對他的猜測和議論太多,他懶得理會。對於毛師傅的議論最多的就是他的眼睛,都說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具體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可能跟鬼有關,如果這世上真有鬼的話。還不止這些,據說毛師傅還能預見很多即將發生但還沒發生的事qg,這個我信,幾年前他就說我會來火葬場,我真的就來了,這不是預見是什麼。可是他很少會說出來,無論別人來詢問他什麼,他通常都置之不理,&ldo;是福逃不脫,是禍躲不過,問那麼多gān什麼&rdo;,這是他常說的話。毛師傅從未講過他為什麼知道我會來火葬場,我也從未提起過,覺得沒什麼好問的,這是我的命運,是我的我就必須承受。我沒地方住,火葬場就安排我住地下室,地兒倒是很大,是堆雜物和棺材用的,大半個地下室都堆著棺材,看上去有點y森。毛師傅幫我收拾了一塊空地,架了張chuáng,就算是我的臥室了,前後左右都是棺材,剛開始有點不習慣,可是很快就坦然了,我回梧桐巷拿來自己的行李和換洗衣服,沒地方放,就放棺材裡,蠻好,多少東西都放得下。真沒想到我會有這麼大一間臥室,還一個人住呢,跟從前住的低矮擁擠的棚屋比起來簡直是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