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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思無邪 作者:安意如

你知道嗎?他們再苦再累,畢竟可以留在故土,每天可以見到家人,喝一碗野菜湯,就是死了,魂魄也能安然。而我,必須要遠涉千里,去赴那死亡的盛宴。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或許,有幸我可以不死吧,可是那時我已經白了鬢髮。像道路邊的楊柳老了春心,再也舞不動了。你聽見那些出征回來計程車兵們怎麼唱的嗎?‐‐&ldo;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rdo;他們哀傷的聲音,像一雙無形的手,一刻不歇地揉搓我的心,讓它始終褶皺,不得舒展。誰知道等我再步入家門的時候,還能不能看見在c黃邊灶頭忙碌的你呢?風餐露宿的長途跋涉中,我忘記有多少人因疾病和勞累死去,前面的人倒下去,後面的戰馬跟著踩踏上去,鮮血,混入泥土,我看見一張張絕望的臉,他們在我的眼前沉沒下去,走過去的時候,我不敢回頭,回頭已經沒有意義,等我們再經過這裡時,他們已成了累累白骨,湮沒在泥土中,依舊會有無數的戰車,戰馬,無數的人踩在他們身上沉默走過。當我們不能回頭的時候,我們只能繼續往前走。終於可以暫時地駐紮下來,我們是那群死人中的倖存者,應該感到慶幸的,可是我剩下的只有對你思念和憂傷。它們浩浩如江水,我無力地沉淪。最後一顆星終於消失在天邊,仰望天際時,我今夜最後一次想到你,天明,軍隊又將起程,我不知道,明日明夜的此時此刻,我還有沒有命坐在這裡思念遠方的你。我的戰馬不見了。我得去尋它,它是我最忠實的朋友和夥伴,是的,務必要找到它,沒有它,我將會被棄絕在這荒郊野外,我將沒有能力走完這長路,回去見你。叫我到哪裡去找呢?哦,原來它就在遠處的樹林下。我是如此的神思恍惚,精神渙散,怎麼忍心再去鞭打我的馬兒呢,它和我一樣,一樣思念著家鄉。你知道嗎,馬嘶像風,像寂寞地、撩過荒原的風,我聽見它的叫聲,眼淚就流了下來。我彷彿看見你每天去田間為我送飯,柳絮飄落在你的頭髮上,那時候,風吹得你黑髮如風中的楊柳,輕舞飛揚。&ldo;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我看見這八個字如紅色的流星墜落,當我閉上眼睛的時候,我幾乎感覺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生路盡驀然回首時的甜美眷戀。我是如此地眷戀這人世,雖然它有百般的創痍。雖然我無法完成&ldo;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的誓言,可是,此刻如潮水般侵襲我腦海的全是屬於你一個人的記憶。我如此清晰地記起,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拉著你的手,對你許諾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ldo;于嗟闊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rdo;現在,請你原諒我,無法做到了。生死的距離太遙遠,你我的別離太久長,不是我不想遵守你我之間的誓約。‐‐這是一個深沉而無望的愛情故事,一個征夫和妻子之間的愛,沉默到連名字也沒有。他們死後若有愛的墓碑,也許上面也是一片空白。可是,《擊鼓》的憂傷瀰漫了整部《詩經》,衛國的風,千年不息地吹,吹紅了,我們的眼睛。我記得,曾經有一個女人曾在自己的文字王國裡藉著一個男人的口來探討情的真義,她要他引用《詩經》上的句子向另一個女人求愛:&ldo;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rdo;她說‐‐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ldo;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rdo;‐‐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是的,無法自主。寫這話的女人一輩子也沒得到她心裡想要的這十六個字。她無辜地被人辜負,然後像一隻吐空了內臟的海參,寂寞地活著。可是,為什麼不會言悔,為什麼還要忍不住奢望,奢望可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明知杯中是鶴頂紅也一飲而淨?在,我伸出手的時候,我可以看見你同時伸出的手嗎?不要早一步,也不要晚一步。這人世最甜蜜最蒼涼的誓言,你願意同我一起盡心去完成嗎?不奢望做得了主的,只是卑微地希望盡些人事‐‐曾與你指尖相碰,也好過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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