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太子的墨寶經過一番幕後處理,筆畫該添的添,該模仿的模仿,總之是把它弄成一份謀反的罪證。而這位技術處理的&ldo;高人&rdo;,正是潘岳。他擅於模仿筆跡。這是他一生幹過的最驚天動地的事。可惜賈后很快就敗亡了。時局變幻莫測,太子被廢后,&ldo;八王&rdo;中的第三位‐‐趙王司馬倫發動兵變入宮,盡誅賈后黨羽。潘岳本是賈氏一黨,勢難倖免。更何況,他年少時曾數次折ru趙王親信的孫秀,如此,更是在劫難逃。&ldo;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rdo;他試探著問孫秀。&ldo;藏在心中,沒有一刻忘記過。&rdo;孫秀冷笑著說。潘岳黯然,自知難逃一死。不久他被&ldo;夷三族&rdo;,連累老母。臨刑前,他泣曰:&ldo;負阿母!&rdo;我憐他這樣純孝的人。西晉的&ldo;八王之亂&rdo;本就是一筆糊塗爛賬,時局陰晴翻覆,士人只是政客手中的棋子。他是才子,更是掙扎在旋渦裡微不足道的籌碼,十年宦海沉浮,不得救贖。魏晉雖好,卻是不屬於平民小吏的。不如當年在河陽縣安做縣令,也許生活會更簡單快樂一點。當年他在河陽縣種的桃花,現在也將開了吧?只是當年的檀郎,再也回不來。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那棵樹應該是在無錫顧山。我卻一直以為在嘉興西塘。像張愛玲對英格蘭和法蘭西顛倒了印象一樣,對昭明太子蕭統手植的紅豆樹所在的位置,我一直無法糾正自己錯誤的認識。就像一千四百多年前蕭郎和慧孃的一見鍾情,明知是錯了,也只有一路錯下去。應該是杏花煙雨的江南,春糙漫過河堤的時節發生的愛情。原諒我們說相遇,今人或古人,所有的纏綿悱惻都願和煙雨、江南沾染絲絲縷縷的聯絡。真的是大俗,可是仔細思量著,卻又大雅。當中自有一番剛硬的道理在,不盡是文人騷客,痴男怨女的婉轉淒涼。老子說:&ldo;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rdo;是說水的因時因勢而起,無為而為。水是至柔至剛之物,來去自如,滋養萬物,亦同佛家說&ldo;緣起緣滅&rdo;,總不強求萬物羈留,動則氤氳有致風生雲起,靜則堅毅如山石。至於人和人之間的情緣來去,用什麼形容也不如水貼切。人一旦愛了,一顆心就能百轉千回,像江南水鄉的小河道,彎彎曲曲間衍出無數纏綿來;一旦不愛了,亦有黃河之水天上來的決裂和洶湧。現在,我們回到他們相遇的時刻,去見證那場煙花的綻放。那一天,他許是膩了宮娥翠袖,膩了絲竹箜篌,膩了伏案編書。他出遊,信馬由韁,到郊外尋花問柳。那可是真的尋花問柳,他是一等一的才子,從小天資聰敏,過目不忘,來顧山隱居是為了編集《昭明文選》,不似乾隆下江南的附庸風雅。走到一條清溪邊,他覺得口渴起來,正好迎風送來茶香,抬頭看見前面一座小小的茶坊,他便信步走了進去。那當壚賣茶的女子聞聲轉過身來。但見她雲鬢烏黑,生得面若桃花,穿著布衣也難掩風流,他心裡一喜。那茶,未曾喝到嘴邊,卻已先浸得人眼明心亮。她捧了一盞茶過來,淺笑盈盈。這一笑,似已耗盡一生等待。她與他正像白娘子與許仙西湖初遇,相逢卻似曾相識,未曾相識已相思。他們這場相遇叫我想起了一段絕美的臺詞,那段話是這樣說‐‐野花迎風飄擺,好像是在傾訴衷腸;綠糙悽悽抖動,如無盡的纏綿依戀;初綠的柳枝輕拂悠悠碧水……看這一江春水,看這清溪桃花,看這如黛青山,都沒有絲毫改變,也不知我新婚一夜就別離的妻子是否依舊紅顏?對面來的是誰家女子,生得滿面春光,美麗非凡!這位姑娘,請你停下美麗的腳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麼樣的錯誤?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馬蹄踢翻了我的竹籃,你看這寬闊的道路直通藍天,你卻非讓這可惡的畜生濺起我滿身泥點,怎麼反倒怪罪是我的錯誤?你的錯誤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讓我的手不聽使喚,你蓬鬆的烏髮漲滿了我的眼簾,看不見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豔的面頰讓我胯下的這頭畜生傾倒,竟忘記了他的主人是多麼威嚴。春花軟柳,佳人如玉,我想,昭明的心旌搖曳也應該和劇中人一樣。此後,他便天天來,有時也著宮使接了她,去他的讀書檯上。他已經遣散了身邊的宮娥,她就成了燈下伴讀添香的紅袖,在他疲累時奉上香茶一盞,那是虎跑泉的水沏出的清冽情意。有時,她也會啟丹唇為他彈唱解乏,吳儂軟語,一曲歌畢,他不禁嘆道:&ldo;有此清歌做伴,何必絲竹汙耳呢?&rdo;又一笑,&ldo;有慧如相伴,何用姬妾成群?&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