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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人生若只如初見 作者:安意如

偶因歌態詠嬌顰,傳唱宮中十二春。卻為一聲何滿子,下泉須吊孟才人。然後又寫了宮詞《何滿子》:&ldo;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rdo;縱有人感慨惋惜又怎樣呢?幾千年悲苦如黃連的女子,並不見少,她們的命運也沒有徹底的改變,生在什麼樣的年代,就要承受什麼樣的命運。無論是何滿子還是朱淑真,都無法逃脫。開頭說到朱淑真的《斷腸詞》,那的確是一本讓人讀完感傷不已的詞集,很適合想把自己往憂鬱裡折騰的人看。《斷腸詞》帶著強烈的個人意識,《何滿子》點破的則是籠罩在中國女人身上綿延了幾千年的悲劇,唱出了她們的哀音。這個境界,就不好用悲傷來形容,那種情緒更接近於佇立野火焚原後的荒野上,撲面而來的、無可言說的悲涼。一樣斷腸,卻是兩樣心腸。朱淑真憐憫的是自己。情真意切,當你觸及到一樣的情緒時,你就會和她一樣悲傷;張祜憐憫的是被紅牆黃瓦禁錮的宮人們,這種悲傷如同秋日的蕭蕭落木,寥落高天,有廣大而深遠的意境,就像一個人心懷釋迦大士的悲憫之後,明白慈悲無處不在。斷腸人在天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天淨沙&iddot;秋思》我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一個人,僅僅用28個字,就可以把秋意這樣深刻清晰地描摹出來,下筆又是那樣淺淡。看上去,渾似‐‐漫不經心。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離人,哪一個不是尋常季節,尋常見的景物?就是道上隨便扯個農夫,樵夫,也能認得出,說得清的東西,怎見得到了他馬致遠手裡,這麼組合排列一下,就通了靈竅,輕輕地掙壁而出,化身為龍了呢?&ldo;枯藤老樹昏鴉&rdo;,小令伊始,由近處著筆,在一株枯藤纏繞的老樹枝頭,寒鴉數只,啞啞枯叫。若你是離人,天涯道路無盡,日已暮,鄉關尚不知在何處,又怎禁得,老樹寒鴉的逼促,一聲聲叫得人心驚夢寒?歸途漫漫,牽動了鄉愁氾濫,腳步沉重的離人又如何能夠涉水而回?藤、樹、鴉,本是郊野司空見慣的景物,並無特別之處,可一旦與&ldo;枯&rdo;、&ldo;老&rdo;、&ldo;昏&rdo;結合匹配,一股蕭瑟肅殺之氣立即從字裡行間瀰漫開去。像一朵漸行漸近的黑雲,漸漸籠住人心。&ldo;小橋流水人家&rdo;,枯澀發黃的歸途中,突然看見遠處有小橋流水,繞水而居的村戶;天空有炊煙飄蕩,隨風嫋嫋,像遊子羈客身體裡按捺不住的鄉魂。長風幾萬裡,夢魂不到關山難。這個人,牽著那匹瘦馬,走過橋上。溪水清透,他看見自己的臉,皺紋縱橫如山嶽,鬢髮已斑白。蒼老,這個從未在心裡停佇的詞,突然,突兀地出現在面前,凌厲得讓人無從逃避!曾經是多麼年輕的少年,策馬揚鞭,以為功名理想全在遠方;以為匹馬單槍,憑著胸口的一股熱氣,一定可以捭闔天下,出人頭地。天下?何處不可以成為天下?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再曠世絕代的英雄也不是這世間唯一一朵花,成開敗謝,時候到了,自然有新花頂替。好男兒都以為,自己與眾不同,命裡帶著的福祿壽,格外要比別人重。可是,所有的壯志雄心都在時光中消磨成灰燼,才不得不認識到,或許我,不過,是一個尋常人;然後,想起那些昏黃如豆的燈光,溫熱的湯水,母親溫暖的手,絮絮的叮嚀;妻子清亮的眼眸,纖瘦的身影。思念如雪紛紛落下,想知道,她們在家怎樣?那些賴以生存的溫暖存在,曾經覺得是那麼的無足輕重。從沒有像現在一樣,對悠閒恬靜的田園生活有無盡的嚮往與渴望。步履蹣跚地蹀行在古道上,遙看日影銜山。落日也知道回家,那麼人呢?為什麼總要等失落了,才拾起尋常的好?年輕人,不出去經歷一番,又怎麼能甘心平淡終老?人心的貪婪,或者說追求,如同空闊的海,無法滿足。古道,西風,瘦馬。曾為情重負情濃,而今才知相思重。經歷越久,想的越多。人和馬,都載不動如山如海的鄉愁。夕陽西下。斷送得一生憔悴,只消得幾個黃昏?斷腸人在天涯。原來,翻雲覆雨的痛苦,到最後也不過是心底輕輕一聲碎裂。腸已斷,人依舊,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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