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愁向風前無處說,數歸鴉。&ot;化自辛棄疾的《玉蝴蝶》:&ot;暮雲多,佳人何處,數盡歸鴉&ot;,但是容若用的情意太深,生生把這種意境從老辛手裡搶了過來。我們會隨容若走入那個黃昏,看見他站在風中蕭瑟的樣子天空有歸巢的烏鴉飛過,啞啞枯叫,想著就覺得驚心,而忘記老辛同意的感慨問詢。除了《葬花吟》,黛玉在還有一闋較短的《唐多令》也是悽苦頑豔身世之嘆猶重,是詠柳絮的--可以和容若的這闋詞互證。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一團團逐對成球。飄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糙木也知愁,韶華竟白頭!嘆今生誰舍誰收?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從男女不同角度比對賞之,更解其意。黛玉將自己比做柳絮,形象地說明了自己一生的悽苦,只能隨風飄散,不能自主。而容若&ot;魂是柳綿吹欲碎,繞天涯&ot;更是香豔悽苦兼而有之,將香魂比做柳絮本已夠叫人徒嘆飄零。&ot;繞天涯&ot;更點出伊人孤苦,有家歸不得,有愛不能相守。覺得古代的女子很可憐,三從四德,箍死了一生,命運如同浮萍柳絮隨水隨風,無可自主。以前會覺得黛玉太悲切了,看人生如此悲觀,現在才知道她才是真正的格物致知,沒有寶釵的任性激昂。縱然現在的女子,百事可為,看起來不弱男人又怎樣?那種不弱,始終是弱。就像蘇青說,我看見屋子裡的每樣東西都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可是那有什麼值得歡喜的呢?我們輸給的,本就不是同類,不是迂腐嚴謹的規範,而是人生的不可預知。看見藏民匍匐在佛前,親吻腳下大地,不會覺得他們卑微,反而會肅然。天地之間,留給人所行的小道,才是人生。我們所執的態度,本就該是匍匐而謙恭的。南鄉子柳溝曉發燈影伴鳴梭,織女依然怨隔河。曙色遠連山色起,青螺。回首微茫憶翠娥。悽切客中過。料抵秋閨一半多。一世疏狂應為著,橫波。作個鴛鴦消得麼?【憶翠娥】這是柳溝的清晨,容若為妻子所做的詞。詞中用到&ot;秋閨&ot;。不一定是實指,卻形象地說明了自己在外奔波時間之長。喜歡這闋詞是因為它有非常清淡的意境,而思念非常濃切。一般客思離情,原是為了心裡那個等待自己的人而生。早晨準備出發時天未透亮,隱隱仍有織女星。銀河清淺,天際的織女星仍隱隱亮著,仰首瞭望青灰色的天空,銀河的對岸,今夜卻不見牽牛星在。明明知道是傳說,天上本沒有牛郎織女的離愁。可是它被人衍延成故事,因為人間有這種離愁。《古詩十九首》之十有: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復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這哪裡是天界,寫的明明就是人間河塘人家的情緒和故事。漸漸天色亮起。&ot;曙色遠連山色起&ot;寫活了日色乍新的美。臨行回首微茫青山,由形似翠蛾的遠山想起在家中等候自己歸去的妻子,心生茫然無奈。容若在給嚴繩孫的信中說:&ot;弟胸中塊壘甚多,非酒可澆,庶幾得慧心人以晤言消之而已。淪落之餘,久欲葬身柔鄉,不知得如鄙人之願否?&ot;這段話可做為此詞的絕好註解。他不愛這離家遠行的勞頓,不是因為懶散,而是皇命重任在他心裡,只是束縛他的繩索,在別人眼中可以贏得皇帝器重的金貴差事,抵不上所愛女子的一雙橫波目。&ot;一世疏狂&ot;四字展露容若心曲,然而他始終也沒疏狂起來,只是一隻被囚禁在金籠裡的婉轉高歌的鳥。天空註定此身無緣。身為女子,亦通常會陷入一種矛盾中,即你是要自己的夫婿出人頭地,還是無風無浪,做個尋常居家男子,與你柴米油鹽,度此一生。絕不是現在的女人才有這樣選擇的煩惱,否則古時不會出現那麼多閨怨詩,不會有人嘆,&ot;悔教夫婿覓封侯&ot;,不會有人怨,&ot;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ot;男人,若無事業,等同在這世上無自身的價值,失去現實的土壤,久了,自然會光彩黯淡。變得落寞暴戾。嫁給這樣的男子,待時光洗去淡泊,剩下落泊無聊時,你還這樣心無別唸地愛他麼?夫妻間最美的牽掛,是李商隱說出的。這個落魄的男人,行走在險迫的官場,一生都不太得志。足下千仞,如履薄冰。為了生計,不得不長年在外辛苦奔波。現實冰冷,可是偏偏是他說出了最溫情的話。&ot;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語時。&ot;因為真正可以信賴的感情不會因壓力而變質。夫妻間的溫情關懷更不應因距離而淡漠冷卻。在事業和廝守之間,你的牽掛是唯一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