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有一種無奈,他擁有很多女人,敬畏,討好,亂花漸欲迷人眼,卻少有人同他是真愛。卻如同斷崖獨坐,與人事皆有距離。事情陷入了一種惡性迴圈,越想得到,越得不到,像故事裡的宋康王。人的內心需索彎曲艱難卻自得空間,與所處外界實有差別。權勢地位容易得到也容易失去,像流雲變幻。君王身坐龍庭會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內心孤獨。而一個隱士食不過午居無定所卻可以心有大千世界,覺得自己很富有。權勢難得時重過一切,一旦到手卻並不能真正的滿足內心需要,有時反而會因為登臨了絕頂,眼界無垠,而益覺空虛。菩薩蠻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己見殘紅舞。不忍覆餘觴,臨風淚數行。粉香看又別,空剩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悽清照鬢絲。【當時月vs異當時】這詞要從唐朝說起,《菩薩蠻》又名《子夜歌》、《巫山一片雲》,是唐朝教坊曲名,據記載,唐宣宗時,女蠻國入貢,其人高髻金冠,瓔珞被體,故稱菩薩蠻隊,樂工因作《菩薩蠻曲》。不是菩薩也發脾氣耍蠻的意思。唐玄宗時汝陽王李璡小字&ot;花奴&ot;。奴是暱城,宋武帝劉裕的小名就叫&ot;寄奴&ot;,李白也稱自己的兒子為明月奴。李璡善羯鼓,羯鼓,一種樂器,狀如漆桶,下承以牙c黃,鼓之兩頭俱擊。據說此樂器出自匈奴。玄宗也善羯鼓,因此對李璡特鍾愛之,曾說:&ot;花奴姿質明瑩,肌發光細,非人間人,必神仙謫墮也。&ot;(見《羯鼓錄》)又,玄宗嘗於二月初一晨,見宮中景色明麗,柳杏將吐,遂命高力士取羯鼓臨軒縱擊一曲《春光好》,曲終,花已發坼。玄宗笑言:&ot;此一事不喚我作天公可乎?&ot;玄宗以鼓催花的狂妄自豪和祖母則天大帝以詩催花的做法一脈相承。唐朝人的任性縱情總帶著天親地近的色彩,有新石器時代對著紅日高山叢莽舞蹈的肆意。後來達官貴人筵席之上常擊鼓為樂,以助酒興。然而後來人少有那種肆意無畏的興頭,多了不忍覆餘觴的小心翼翼,越是想留存好景越是容易多愁善感,臨風淚數行的氣質所為就有刻意的蕭瑟和黯然了。容若這首詞由離筵寫起,用羯鼓催花之典實,花開即落,暗語好景不常。用盛筵將散,離別在即的情景,表達了傷春傷別的惆悵。下闋承上闋情景情緒再加點染,進一步刻畫今日空自對月的寂寞悽清。結二句落在了此刻的實處,寫月下的痴情思念,無法排解的愁苦幽傷。容若詞集中另一闋《菩薩蠻》曰:&ot;夢迴酒醒三通鼓,斷腸啼鴃花飛處。新恨隔紅窗,羅衫淚幾行。相思何處說?空對當時月。月也異當時,團圞照鬢絲。&ot;立意構思乃至遣詞用句,都與此闋雷同。評家多認為可能一是初稿,一是改稿,然改易處甚多,結集時就兩首並存。毛澤東《毛澤東讀文史古籍批語集》批為:&ot;悼亡&ot;,這兩個字點評實在是精颳得很。夢迴酒醒三通鼓,斷腸啼鴂花飛處。新恨隔紅窗,羅衫淚幾行。相思何處說,空有當時月。月也異當時,團圞照鬢絲。--菩薩蠻(其二)此闋亦是月夜懷人之作,詞情意境同與前闋《菩薩蠻》,悽惋纏綿之至。三更鼓之時酒醒夢迴,顯然是傷痛徹骨,酒也不能徹底麻痺。古人夜裡打更報時,一夜分為五更,三更鼓即半夜時。半夜酒醒情意闌珊,此刻耳邊偏又傳來杜鵑的悲啼之聲,傷情益增,愁心逾重。在酒精的放鬆撫慰下,人怎麼能不清淚漣漣?可恨此情此怨又無處可說。當頭之明月猶在,卻與那時不同。它現在只是照映著孤獨一人了。古代的男文人們很牛,他們可以自如的變換角色,揣摩女子的心態,也常透過想象女子對自己的思念展開描寫。&ot;新恨隔紅窗,羅衫淚幾行。&ot;寫得傷感徹骨,沁人心脾。即是假借女子對男子的愛來寄託自己的情思,借女人的口來表達難以啟齒過於纏綿的情感。又是借酒澆愁見花落淚對月傷心新恨舊愁百感交集。容若心腸九曲,總是為了一個情字。如絲如縷,縈迴不絕。不過能將相思之苦,婉曲道來,絮而不煩,這亦是天賦情種,有如情花爛漫到難管難收,此一等縱情執定亦是納蘭詞題材狹窄卻出塵高妙處。把這闋《菩薩蠻》詞和前闋合起來看,有珠聯璧合,互為補益的妙處。因著詞境相同,更可由細處看出塵光流轉,容若心思的點點差別。本來《飲水詞》就不是攬天括地的壯書,由此細處一可細觀容若心態情緒的迭轉,二來,在相對狹小的範圍內寫出這麼精妙而令人稱道的詞章,足見容若才情高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