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我是矇昧的孩童,天真無邪,兼被初遇的光彩迷惑了雙眼,看不見世事的崢嶸。投向你,如從斷崖上縱身撲入大海。如此義無返顧。我也知道情深不壽,天妒紅顏。可還是心存僥倖,希望和你是例外。可是後來的故事總是那麼悽慘:許仙背叛了白娘子,使她心如死灰,永鎮雷鋒塔;祝英臺成了馬家婦,梁山伯嘔血而亡,最後的相守,也不過是化成彩蝶一雙,算不得成全;曾經的寵冠三宮,被人讚許的賢妃班婕妤,在長信宮中銀牙咬碎,淚水滴破臉頰也改不了秋扇見捐的命運;玄宗回馬楊妃死,馬嵬坡上三郎終是背棄了玉環,生死訣別。南方荔枝的鮮甜怎化得盡黃花滿地無情死的苦澀。於是就有了白居易《長恨歌》:&ot;天長地久有盡時,此恨綿綿無絕期。&ot;的嘆息。盛衰開謝,悲歡離合是輪迴之道。你共我,怎麼躲得過?如若,人生若只如初見,願寶黛初會就各自轉身,兩兩相忘,省卻那滴不盡的相思血淚拋紅豆;願金蓮對武松不要起意,不要生情,不節節糾纏,就不會衍生恩怨,最後不會手刃佳人,血濺寒堂。如若,如若,人生若只如初見,諸葛亮隆中相見,清茶奉君,轉身就該掩了柴扉,關門高睡,不要六出祁山,光復漢室。壯志未酬身先死;梁山好漢只管跟著晁蓋大碗喝酒大塊吃ròu,生辰綱這樣的不義之財來多少劫多少,不要跟著宋江混什麼狗屁功名,圖什麼正途出身,搞到寥兒窪招魂幡動,依稀鬼哭。萬世豪情一朝消散。什麼是正途?可知,劉項原來不讀書。愛情用來遺忘,感情用來摧毀,忠誠用來背叛,在時之洪流中起落,人心常常經不住世事熬煮。一切都存在變數。猜得著故事開頭,卻往往料不到最後結局。我們躲不開。塵世後那隻翻雲覆雨手。人生若只如初見。短短七個字,炸斷了多少故事尾巴。無論是詞還是人生,這後面都該是……初見即是收梢,不用惋惜,不要落淚。留得住初見時心花無涯的驚豔,才耐得住寂寞終老。青衫溼遍青衫溼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共銀釭。憶生來小膽怯空房。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迴廊。咫尺玉溝斜路,一般消受,蔓糙斜陽。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怕幽泉還為我神傷。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圓密誓,難盡寸裂柔腸。【青衫溼】這首詞,從&ot;半月前頭扶病&ot;句來看,作於盧氏亡故的半月後。當是他所賦悼亡之作中的第一首。此時遽然死別的悲痛尚未被時間沖淡,刻骨銘心的思念難以自制,悲痛至劇烈。落到在紙上便字字悽愴滴血,誠如顧貞觀所言:&ot;令人不忍卒讀&ot;。想到你,淚水就將我的青衫衣襟打溼!你對我的真情和關慰,點點滴滴我又怎能忘記呢?半個月前你還帶病而強打著精神做事,當時你剪燈花的聲音現在還彷彿留在銀燈邊。回想起來,你生性膽小,連一個人在房子裡都害怕,可如今你卻在那冷冷的幽暗的靈柩裡,獨自伴著梨花影,受盡了淒涼。我願意為你的靈魂指路,讓你的魂魄再一次到這回廊裡來。你我近在咫尺,正一樣地消受著這夕陽晚照下的荒原悽景。我願用我的熱淚和著祭祀的酒漿把你滴醒,讓你又活轉過來,可又怕你醒來後繼續為我傷神,你定然會說:你書生命太薄,應該多多保重,不要再耽於兒女情了!但我卻記得你我曾有過的密誓,現在想來那誓言真的難以實現了,想到這一切又怎能不叫人肝腸寸斷呢?詞之長調比小令難,要求&ot;語氣貫串,不冗不復,徘徊宛轉,自然天成&ot;。《青衫溼遍》此調譜律不載,是容若自度曲,其實詞牌本身已是那段日子裡,他天天淚溼青衫的真實寫照。因此無論情感還是結構都自然流暢,到了渾然天成的地步。詞情悽惋哀怨,更如人世山光水影一樣深長。唐詩裡有&ot;淚溼羅巾夢不成&ot;的女子哀怨,落到現實來容若卻是淚溼青衫夢不成了。康熙十六年(1677)五月中,盧氏生下容若次子富爾敦。因產後受風引起併發症,纏綿病榻,半個多月之後撒手人寰,香消玉隕,年僅二十二歲。這一逝如同驚雷,讓容若從往事中驚起。與盧氏生活的點滴都鮮明起來。在他的記憶深處中星光閃耀。從她作女紅開始,想到她生前膽小怯弱,不敢獨自待在空房之內。他想起妻子的賢惠,溫柔體諒。種種可敬可憐之處。而在之前,也溫柔也憐動,卻不會為她惶惑,因為她已是自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妻啊,好象是栽定了庭院的樹,不會輕易移動。兩個人都還年輕啊,一個二十三,一個二十二,好象站在路口,看見前面路徑深長,可以一路攜手長行不會想到,拐彎之處就是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