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用極洗練的話道盡了文姬一生坎坷。一路讀下來,文姬的身世和容若的感慨相互交融,詞脈清晰,情感豐盈。首先是蔡邕之死。東漢末,大將軍何進被宦官十常侍殺後,董卓進軍洛陽盡誅十常侍,把持朝政,董卓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刻意籠絡名滿京華的蔡邕,將他一日連升三級,三日周曆三臺,拜中郎將,後來甚至還封他為高陽侯。董卓在朝中倒行逆施,引起各地方勢力的聯合反對,董卓火燒洛陽,遷都長安,董卓被呂布所殺。蔡邕也被收付廷尉治罪,蔡邕請求黥首刖足,以完成《漢史》,士大夫也多矜惜而救他,馬日碑更說:&ot;伯喈曠世逸才,誅之乃失人望乎?&ot;但終免不了一死。:在相傳蔡邕曾盛讚今紹興西南柯亭的良竹。&ot;此地之竹製笛,奇聲響絕。&ot;柯亭響絕,是說蔡邕已死……董卓死後,軍閥混戰的局面終於形成。羌胡番兵乘機掠擄中原一帶,文姬與許多被擄來的婦女,一齊被帶到南匈奴。正是所謂的惡風吹去。&ot;萬里他鄉,非生非死。&ot;容若也算文姬知音了。當初細君與解憂嫁給烏孫國王,王昭君嫁給呼韓邪,總算是風風光光的佔盡了身份,遠適異域,依然要產生出無限的淒涼,何況被擄掠的蔡文姬!她從一個名門閨秀,淪落到飽受番兵凌ru和鞭笞的落難女,一步一步走向渺茫不可知的未來,心境的落差是可想而知的。這年她二十三歲,初嫁衛仲道,夫亡無子,歸母家。為亂軍所擄,流落匈奴十二年。後人憐她際遇,繪文姬圖,彷彿窺見她在匈奴時苦況,也不過是隔靴撓癢。這十二年,雖然她嫁給了匈奴的左賢王,也為左賢王生下兩個兒子,婚姻不算困苦,並且以她的聰明也很快學會了匈奴人的語言,甚至學會了吹奏民族樂器&ot;胡笳&ot;想來文化的溝通上也不艱澀,但是文姬自幼受漢文化薰陶長大,自有堅持。何況古時交通交流一概閉塞,一個女子流落域外始終是此身良苦。若非實在難以割捨,文姬也不會選擇拋下兩個兒子回到中原。文姬自幼精通音律,某夜蔡邕彈琴,弦絕。文姬側耳聽之:&ot;第二絃&ot;邕曰:&ot;偶得之耳。&ot;故斷一弦問之,又對曰:&ot;第四弦&ot;。並不差謬。光陰閃爍。很多事在少年時不覺得怎樣,人越大,少時之事越翻覆如塵,如花刺細微刺心。此時,黃昏的塞外,戈壁灘上落日如血,就是有高山流水的雅才又怎樣呢,面對著黃沙白糙,用卷葉吹起的曲子叫&ot;平生恨&ot;。名士傾城,一般易到傷心處,是高傲語,又是冷落失意之言。孑然拋卻了自鳴得意。怪人間厚福,天公盡付,痴兒呆女。更是沉痛。人複雜,世情更如藤蔓糾結不清,不會按照預想的方向行進,沁入血骨的是絕色聰明人才能生出的無奈和感慨。想來容若是厭極了自己的身世,甚至是聰明。東風齊著力電急流光,天生薄命,有淚如潮。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欲譜頻年離恨,言已盡、恨未曾消、憑誰把、一天愁緒,按出瓊簫。往事水迢迢。窗前月,幾番空照魂銷。舊歡新夢,雁齒小紅橋。最是燒燈時候,宜春髻、酒暖蒲萄。淒涼煞、五枝青玉,風雨飄飄。【照魂銷】據《禮記-月令》載:&ot;孟春之月,東風解凍。&ot;唐人曹松有除夕夜詩:&ot;殘臘即又盡,東風應見聞。&ot;,宋胡浩然有除夕詞始用,《東風齊著力》調名本此。三月來到雲南,慢慢經過整個春天,高原日照豐盛,每一天都彷彿比別的地方多出一兩個時辰,我住的小城,常常有到晚上八點半才天黑的情形出現。與日光相應的是雪山地氣,花木總是開謝舒展,嬌顏爛漫,如女子駐顏有術一般。東風的力道一直不弱。古人說,&ot;時邁不停,日月電轉。&ot;在這裡彷彿失去效應。一天過去了,不覺得什麼,展眼一個月,看看來時含苞現時開到極盛或者已現謝勢的山花,驚然有了&ot;流光容易把人拋&ot;的感覺。我們在時光裡急急行過,如跳躍的覓食袋鼠,一個月前在哪裡還想得清,再長一點回頭看,風光就已經杳然了。手中身後的虛無,會讓人常常忖度存在的意義,像容若說:&ot;勉為歡謔,到底總無聊。&ot;《妙法蓮華經》有一段化城喻品,說一隊旅行者旅程艱苦卓絕,備受猛獸攻擊和險惡威脅,旅人漸漸身心俱疲,心生退意。冥冥中的神秘主宰和指引者做了法術,在荒野中幻化出華美宮殿,讓他們得以休憩,獲得氣力和信心繼續前行。而城池的另一邊就是陡峭懸崖,河水奔流……